朱标回到屋中,盯着砚台旁的蜡烛默不作声,黄红色的光在他眼中跳动。
这件事他需要好好地捋一捋。
其中的牵扯,并不只是谢再兴一个人而已,闹不好,将领里的一小半都要有变动。
谢再兴是镇守在外的重要将领,很早便追随朱元璋从军,功劳也不少,在朱标还小的时候,就官至中翼右副元帅,几次大破张士诚的军队。
此前朱元璋发现他身边的一个总管和万户偷偷在张士诚管控下的杭州做生意,买卖的竟是食盐,通过拱卫司的探查,以及沈万三传来的消息确认真假后,朱元璋大发雷霆。
他把那两个人杀了,又疑心谢再兴也背叛了自己,便把他叫来应天,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监军,架空其权力,又把他遣送回去,暂时严密监控起来。
与此同时,为了缓和关系,朱元璋在中间做了媒婆,安排谢再兴的长女嫁给了朱文正,次女嫁给了徐达,让他做了自己的亲家,又让他做了自己宠信将领的亲家,想要安抚他。
只是连朱元璋也想不到,谢再兴在这样的优待下竟还是不知悔改。
以上这些是朱标知道的故事,他不知道的其实还有,历史上并没有任何相关记载交待谢再兴的结局,想也知道不会好,约莫是战死或者凌迟。
不过朱棣所迎娶的那位徐皇后,是徐达的女儿,谢再兴的外孙女,所以往后一脉的朱家皇帝身上皆流着他的血,也算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外面逐渐起了喧嚣声,距离虽然遥远,却被朱标听得一清二楚,能在帅府里引起躁动的,除了朱元璋不作他想。
只能,也只会是他。
如今战乱频频,张士诚的属地确实富庶,吸引不少人反叛,毕竟最后的结局如何,谁也说不透,猜不着。
高楼一夜倾塌的例子多了。
自己能够笃信大明的建立,除了对自家爹能力的信任,对自己的信任,更多来源于对历史的记忆。
当年跟着打仗的人并没有多少文化和远见,习惯了投奔与背叛,此事倒也寻常。
可谢再兴偏偏是朱文正的老丈人。
哪怕这妻子是朱元璋做主嫁的,但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怀疑露出反心的朱文正是否会有同谋。
妻子的父亲,总要比其他人关系近吧?何况他们都对老朱同志不满。
事情的走向愈来愈清晰了,山雨欲来,风,也要起了。
“夫人,求求您了,您想办法救救我哥哥吧。”
朱敏静跪在地上,抱着马秀英的腿痛哭,她的眼眶已经哭红肿了,满目的惶恐与忧心,泪水一颗颗往下落,哭到喘不上来气的时候,好几次险些晕过去。
在她的旁边是满地瓷器的碎片、断开的木头和散落的靠枕。
茶水壶歪在桌腿旁边,流出的液体慢慢顺着地毯浸染,将复杂的花纹变为深色。
一室狼藉,所有的东西都不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而且也并无侍女来收拾这些,马秀英和朱敏静是这里仅有的两个人。
她抚摸着朱敏静的头发,叹道:“不是我不帮你,你看,你叔叔他刚刚发了这样大的脾气,现在已赶回自己的书房去处理事情去了,你叫我怎么样劝他?”
朱敏静是听到声音寻来的,怒吼声和瓷器砸落的动静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住的地方离马秀英的小院并不远。
半夜起床离开屋子,在外面等了许久,犹如惊弓之鸟的朱敏静好不容易见到朱元璋愤怒地离开,才敢来问个究竟,怎料会是这样令人绝望的消息。
她想到匆匆一瞥中叔叔咆哮的样子,那简直像是一只猛兽,带着无比慑人的气势。虎啸山林后,没有什么敢出头发声。
“你不如赶快给文正写一封信吧,劝他和你叔叔解释解释,服个软。”马秀英道,“你是他的妹妹,总归是不一样的。”
“不,婶婶,你不懂,连娘也劝不了他。他,他铁了心要谋逆!”
朱敏静从惊骇中回神,瞪着眼睛仰头,紧挨着马秀英的身体不断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