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楚月并未教他如何做。
他的路,他自己走。
该拿童子心火去做什么,既是他自己的事,也是他一个人的因果。
“侯爷,为何,不给我一个答案呢。”
林野苦笑。
他叹了口气,枯坐了一夜。
贪婪,卷土重来。
黎明破晓的时分,疲惫的他,两眼乌青,像是被抽干了灵魂。
他到了偏远之地,点燃了一盏盏往生灯。
灯下有神息。
灯上载着童子心火。
林野肉疼得流出了两行泪。
“罢了,罢了,安息去吧,孩子们。”
“下辈子,做个富贵人,被经历那阴暗的事。”
泪水往下流淌。
旁人见了还以为他是大善人做善事,见不得人间疾苦。
实则是想到自己错过锦绣前程,快要窒息了。
送完最后一盏往生灯,浑浑噩噩回到司命府。
祖父林振天带来了陆内阁的后续详情。
“那陆内阁实在是可恶,不仅用童子修行,还要压榨掉最后的价值。”
林振天喝了一大壶凉茶,“他将童子炼成了心火,以为心火能够助人修行。”
孙子眼皮跳了一下,心也跟着擂鼓。
“他倒也谨慎,先让旁人服用心火,哪知服用心火的人,会脏腑溃烂而死,七窍生火,三魂六魄俱被心火焚烧。”
祖父又道:“生前经历惨痛折磨不说,死后都不得安生。”
林振天喝完了凉茶,瞧见林野的脸色惨白。
似是反映过来了什么。
手心发冷,茶壶直接掉在地上摔成了锋利破裂的碎片。
他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又带有一丝希冀地问:“那陆内阁,赠你心火了?”
“嗯。”林野点了点头,四肢还在生寒。
“坏了——!!”
林振天站了起来,着急不已:“你该不会一时贪婪,用这心火了吧?那可真就无力回天,是该死之局了。”
林野不语,只一昧的四肢寒冷,后怕感萦绕心脏久久不会,跳动的速度好似万壑雷。
“你说你啊,怎么就这么贪心,这天大的事,怎么就不跟爷爷说一声呢?!你这个逆子!逆子!”
林振天急得焦头烂额,又担忧不已,生怕唯一正常的孙子就这么没了,他情愿为孙子抵命。
林野后觉,赶忙摇头,“祖父,我未曾服用心火,只差一点。”
“真的?”
“真的!”
随后又将后续的事道出。
“她竟能拥有往生灯,还是这么做的,那她有着触摸神息的本事?这可能吗!一介凡胎肉体,触摸神息会被灼烧得魂飞魄散才对!”
林振天拧着眉喃喃自语,惊得不行,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爹,你说她是不是知道心火能让人脏腑溃烂而死?”
林野近乎崩溃,“可她若是知道的话,为何不告知我?”
好一阵后怕如黑色阴影将自己全部覆盖。
他深吸 了口气。
惨白的脸,发红的眼,都彰显出了他的恐惧。
一念之差,一步之遥,他差点就把自己害死了。
只要想到自己英俊的面庞和莹白的皮肤都会滋长大面积的溃烂,便心生惶恐。
“她让你自己做选择。”
林振天说:“不!更准确来说,她更像是在考验你,考验你配不配成为追随她的人。”
老人同样后怕。
一个低域位面来的人,能得司命孙子相助已是无上荣幸。
但她居然要考察。
“可我……”
林野哆嗦着嘴唇说:“可我已经帮她了,有我的助力,来日她登天也可轻快。”
“她自信,有你没你,都一样。哪怕是司命府,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依附。如果是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她情愿不要这份助力,对她来说,反而是灾殃。”林振天长叹。
这世上,竟真有这等正道的女子吗?
分明在世俗中摸爬打滚,又怎能一直保持本心。
丢下地狱的人如厉鬼般爬出来,居然还会向往光明吗?
不!她从不向往光明。
她要的是,光明追她而去。
在这中,林振天察觉到了曙光侯的野心,震撼久久不弥。
林野颤颤巍巍的手,拿出了楚月的信想给祖父看。
信从他的手上滑落。
掉在地地,是背面朝着林野视线的。
林野眸光陡然一缩,信的背面好似有字!
他捡起来一看,元神所镌的字赫然映入眼前。
——陷于泥沼,人当自救。
林野的灵魂为之一惊。
曙光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给出了漂亮的答案。
不同于的循规蹈矩,而是让他自己遵循本心。
是在考验他,还是有识人之目,断定他绝不会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呢。
林振天张了张嘴,咽喉道不出言语,只得缄默。
良久,他肃然地看着孙子林野说:“野子,一步错,步步错。好在,你没错。你不仅没错,还有大造化,司命府的功德气运,都会因这往生灯而直冲九霄。这是侯爷的提携,也是侯爷的交易。”
“交易?”林野错愕。
“大楚七城充公,执法处会派人前往统领七城,至于派什么人,是我们说了算。”
林振天点到即止。
孙儿则是两眼生光。
“爷爷的意思是……”
他吞咽着口水问:“侯爷,想要掌控大楚七城?”
“应当如此。”林振天点点头:“放眼洪荒上界,大楚算不得什么,但大楚和她的纠葛太深。像她那样爱憎分明的人,不可能只取走楚南音的眼睛。正因为是这样,她应当想要七城的管辖权。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该由何人统领呢?”
“问一下侯爷,她心中,或许有人选。”
“祖父,她在洪荒上界,哪有什么人脉呢。”
林野笑了两声,但还是按照祖父所说,书信送往界天宫。
……
楚月抚摸着,罗玲玲生命精元的蛋壳。
冰蓝的裂痕犹如碎钻,蛋壳通体都是,恰似迢迢银河。
“阿娘,帮过你的人,也该有好运的,对吗?”
她的眼眶发红,披着纯黑的大氅。
冰棺里头未醒的美人。
放在元神空间的墓碑。
容放着母亲生命精元的蛋。
都是她放不下的执念。
神魔瞳通过生命精元,看到了斑驳闪烁的碎片画面。
只依稀拼凑出了血腥的场景——
荆棘贯穿了剔透寒冷的冰棺,以及冰棺里的母亲。
满屋都是狠心肠的人,只有一位眉间烙着紫黑色朱砂的少年仗义执言。
虽翻不起什么风浪,没改变历史的进程,却是母亲陷入寒窖的幽暗日子里,鲜少的几许微光。
莹莹之火,亦有燎原的暖。
“眉间有紫黑色朱砂的人?”
林野摸了摸光滑的下颌,眨巴了两下眼睛,“总处有这么一号人吗?”
不管了。
侯爷吩咐,总不会有错。
一经细查,总处还真有个朱砂少年。
其名为方知序,对外称是个孤儿。
实际上,母亲早死,父亲续弦生了胞弟,便不养他了。
常言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在方知序的身上可谓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方知序得到过罗玲玲的机缘造化,元神处生长出了一朵风铃花。
他却从未炼化罗玲玲留下的机缘。
他在等。
等一个人的登天。
起初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直到他听说,罗玲玲是曙光侯的母亲。
此次破棺而出,疾驰如流星,便是为了曙光侯。
方知序眸光深深地注视着斜阳西垂的黄昏。
他大概知道,自己要等谁啦。
“方知序,杂役做完了吗,地上积雪扫清了吗,兄弟们的茶倒好了吗?我等忙死忙活,累如牛马,你倒是好,在这里享清福。”
“我这就去做。”
方知序拿起扫帚,立即去清扫积雪。
“凭什么先给他扫雪,应该先给我倒茶!”
又一个身穿执法队服饰的青年横眉冷对,怒目呵道。
方知序刚放下扫帚,一块琉璃石的暗器就远远地打在了方知序的膝盖。
打得方知序一个不留神,扑腾在地上,隔着几层衣料都摔破了腿。
腿骨裂出几道痕。
方知序抱着曲起的腿,疼到张开嘴用尽力气都发不出声音,脸色白得吓人。
几个青年对视了眼,彼此眸底都泛起了玩味的笑容。
从前的方知序虽没有多出色,但也算是能在执法队立足。
奈何不知出了什么事。
方知序的那一支执法队员,从队长到成员,竟全都死于执行任务了。
具体执行怎样的任务,没人知道。
但现在的方知序,没有一个执法队肯要。
“行了,方兄弟,别装了。至于吗,一点小事而已,装成这样,实在有损大丈夫风范。”
那要扫雪的黑袍青年不以为意道。
“我的腿骨裂了。”
方知序的眼中有泪,“诸位自己的活,烦请自己去做吧。”
他原以为,把自己藏起来,悄悄然地活着,就好了。
但只要身处世俗的大染缸,就藏不了。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或许会是兵不血刃的战场。
“怎么可能?定是你骗兄弟的。”
“赶紧的,先事做了,别耽误我们等等出去执行任务,否则那可就是天大的罪过了哦。”
“方知序,够了,是男人吗,站起来去扫雪。”
“……”
四五个青年,双手环胸,笑看着方知序。
方知序红了眼,拿起扫帚疼得龇牙咧嘴,倒抽冷气,却还在坚持扫雪。
没扫几下,就又跌倒了。
他做低伏小,不愿逞强,“诸位兄弟,我真的腿不行了,这样下去,我的腿会废了的。”
黑袍青年大步流星走来,一脚踩在了方知序的腿上,“不想做事,想偷懒,谁知道你的执法队就你活下来了,是不是背叛了战友。你真该死啊。”
“啊啊啊啊!”
方知序疼得惨叫出声,苍白的面庞大汗淋漓,滚滚流淌。
“砰!”缠绕藤蔓氤氲淡青色烟雾的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林野瞧见里头的场景,瞳眸一缩。
青年们望见近来炙手可热名声大噪的林野, 就算心中不屑有司命这个祖父谁都能当英雄,但还是要对林野堆起笑容。
“林队长,恭喜恭喜啊,听说你从第七执法队升迁到了三十七队长。”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队长可是要兄弟们做些什么?”
最后说话的人,脚掌还踩在方知序的膝盖。
方知序身体蜷缩,墨发乱在积雪上。
林野瞧了眼方知序眉间的紫黑点印,旋即出剑,直接将黑袍青年的膝盖给贯穿了。
青年跌倒在地,腿直接被林野的剑硬插在大理石板的地面。
“总处区域,谁允许你们这般肆无忌惮欺辱同门,如此蛮横,和仗剑行凶有何区别?”
林野震怒,眉头紧皱,一步踏出,冷眼扫向了剩余的青年们。
“像你们这样的东西,可还有留在执法队的必要?”
他赫然暴喝。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毕竟司命府的孙子,只会被人簇拥着,好言哄着。
原来,跌入低谷的人,会遭受这样的委屈磨难。
“林队长,我们知道错了。”
听闻要被赶出执法队,这几个人真的慌了。
就连吃痛难忍的黑袍男人,都煞白了脸,“林队长,我们就是和方兄弟开开玩笑。”
“唰——!!”
罡风骤起,锋芒撕裂长空。
“啊啊啊!”黑袍男人的剑赫然倒飞了出去,重回到林野的手中。
剑刃脱离血肉的霎时,疼得黑袍男人仰头惨叫,双目赤红。
下一个刹那,林野蓦地就到了对方的身边,剑横在男人的脖颈,血珠沿着剑刃沁出。
冰冷的触感,危险如死神的降临,直叫黑袍的青年毛骨悚然,寒意直冲头顶,以至于头皮发麻难以克制。
林野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这位兄弟,本队长也只是和你开开玩笑,别太介怀。开玩笑而已,你不会介怀吧?”
话说着,剑刃又往前了些许。
青年吓得浑身毛发倒竖,眼睛紧缩,浑身发颤。
“方知序,日后是我三十七队的人了,谁再敢羞辱他,莫怪本队长不讲情义,只论一个刀剑无眼!!”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敢相信,林野队长会要一个灾星。
就连方知序都神情恍惚了好久。
他……
还能进执法队吗?
不再是这边缘杂役了吗?
林野踩着薄雪,沙沙作响。
身形修长的男子停在了方知序的面前,剑回鞘中,银狐风氅下,朝方知序伸出了手。
“喂,方知序。”
“林,林队长……”
“要不要来本队长的三十七队当副队长,正缺一个副队长。”
“……”
方知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随后看着林野的手掌。
林野的皮肤很细嫩,像少女一样。
可见是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富家少爷,和这总处里的大多数人都不相同。
很多人表面敬重林野,背地里骂得很难听。
“我可以吗?”方知序怔住。
适才欺凌过他的青年们俨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只觉得不可思议。
简直荒唐!
心中不服,却不敢言,只能嫉恨地注视着方知序。
“你愿意一试吗?”林野反问。
“我愿意。”方知序急道。
林野勾唇一笑,尽是少年意气,挑眉时笑意更深,“那不就对了。”
方知序咬咬牙,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林野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