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走亲访友完了,高阳郡王就对亲友们说:“老啦,不能像年轻时候那样胡闹了,徜徉山水之间修心养性,不亦乐乎?”
亲友们何其诧异——高阳郡王居然改性儿了?再一打听,合着不在京城里花天酒地,就是这位仁兄的“收敛”了。然而他说得也对,一个郡王,跑乡下庄子上过“田园生活”而不在京城里享受繁华欺男霸女等着被御史参、被京兆找上门,确实算是个“清逸隐士”了。
大长公主等人哭笑不得,连晚辈们都目瞪口呆,多少等着看他与凌贤妃同归于尽的人都想:看样子他是死不了了,顶多龟缩在南山道场里“隐逸”,凌家怕是要被他给玩儿死了。
“这事儿啊,长安公说得好。”
说话的这个是丰邑公主,她正在无尘观里跟梁玉喝茶闲聊。丰邑公主是桓琚的长女,二十来岁年纪,几年前就由父亲择了驸马出降到了杜家,丈夫是杜皇后的堂侄。丰邑公主本人对对婆家的门第挺满意,对与婆家的相处并不满意。
以晋国大长公主这个模板来看,丰邑公主的个性也差不离,可两位的婚姻生活却完全是两个模样。杜家不敢虐待公主,皇后的娘家、名门望族,也拘束得丰邑公主颇不自在。杜云又不似萧范那样会约束自己,公主的架子放在那里他也不自在。杜云就借口两人还没个儿子,他总得有后,于是纳了几个妾。理由是充分了,丰邑公主面子上过不去了,她讨厌看到杜云那张脸,行,你爱你的小妇去吧!【叫我用别人用过的男人,你们做梦?姓杜的还不配叫我给他生孩子!我看你们怎么死!】
她跑去养面首了。
面首的队伍也别具特色,除了英俊的书吏,丰邑公主还养了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儒释道三教汇萃,文物昌明。高僧与道长天天斗法,以向公主布道、排斥他教为己任,堪称修行界的楷模。
丰邑公主面首都养了,别的事儿也就不在乎再多做几桩了。成天不着家、不跟公婆一块儿住,那都是应有之义。原本她跟梁玉还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物,到近来杜家也挨锤、凌家也倒霉,梁家反而是最稳的一个,丰邑公主就到无尘观里来听书。
何况梁玉是一个挺招人喜欢的人,丰邑公主跟梁婕妤说不到一块儿去,跟梁玉闲扯倒能扯出一篇子来。她说上句,梁玉能引出下句来,丰邑公主心情忒好。
这不,她上句说完,梁玉就接了下句:“哦?他怎么讲的?”
丰邑公主倾诉的欲-望得到了满足:“长安公说,‘他妻也娶了、妾纳也了、儿子生了、孙子有了,没有宠妾灭妻,也没有废嫡立庶。既不谋反作乱也没有祸国殃民,更不曾将家业都挥霍完,还能给子孙剩下不少,活到七十岁还脑筋清楚不用汤药培着。算得上宗室里叫人省心的了。’三姨听听,这话对是不对?”
梁玉心里厌恶着高阳郡王,然而听了这个结论,也怔住了:“这个说法……居然……没什么毛病?”真是见了鬼了!高阳郡王这样儿居然还不能算个贱人?
丰邑公主道:“可不是。他们呐,心里都在嘀咕着,万一阿爹恼了,还要替高阳郡王求个情呢。”
梁玉奇道:“高阳郡王这样就能脱身了?”
丰邑公主道:“当然啦,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么。只要他别把底都掀了,大家面子上过得去,能接着装傻。无论是处分,还是别的什么,都得有一个能说出去的理由。他能有什么把柄啊?认真数下来也就是削点封地、罚个俸禄、放到边远州郡。”
高阳郡王自己跑外边十几年还活蹦乱跳的,这点事对他而言根本是毛毛雨,还不用担心以后再有凌家给他背后捅刀。即使流放,目的也达到了,只要分寸拿捏到位,他是不会有任何损失的。
见到梁玉惊奇的样子,丰邑公主笑得前仰后合:“哎哟,看到三姨真是令人开心。三姨才来京城没两年,过得久了就知道了,就是这个样子的。咱们就看个热闹呗,事发之后甭往阿爹面前凑,别被迁怒就得啦。”
“公主说的是。”
丰邑公主笑完了:“书也听完啦,天也不早了,我也得走啦。三姨,下回新书来了……咦,等等,有抄本吗?给我来一本。”她突发奇想,笑得很暧昧。
“有。阿蛮呐,取一份抄本给公主带回去。”
丰邑公主食指点着下巴,暗想:【他们三个,哪个念故事好听呢?谁念得好听,就叫他睡前念给我听。】儒释道三家,诵读都是基本功,丰邑公主开发出了一个新的游戏项目,拿着抄本迫不及待地走了。
梁玉就没有她这样的生活情趣了。
梁玉绝了惹事生非的心之后却发现,日常生活里要忙的事情绝不比作妖要少。宅子办契书的时候被姚家告状搅了局,还得再去办。买来的庄园也近秋收了,这是她第一次执掌一个庄园,也需要了解一下情况。再有为冬天舍粥作准备,还要囤一点米,又有冬衣、药材等等事情。即使不操心梁府里的事,无尘观也够她忙的了。
何况她还得读书!
丰邑公主登车离开,梁玉随后也与吕娘子坐上了王福驾的车,再去办房契的事儿。王福原是梁府的车夫,前阵儿被老徐给抢了生意,此时拿出一身的本事来,将车赶得稳稳的。吕娘子在车上小声说:“三娘还是担心纪公?”
“我想,好人应该是不蠢的,只是有些手段不愿意用罢了。应付这件事,他应该有办法,可就怕他太实在了。”梁玉没有否认自己的担心。如果是宋奇,她就丁点儿不担心,宋奇比纪申可滑头多了。
吕娘子道:“圣人还是明白的。”如果让她想,她只能想出来把姚家交给酷吏去审这样的好主意,但是这一定不是纪申会干的事。唯今只有希望纪申有办法、桓琚真的是个明君了。
车特意在京兆府衙绕了一大圈,梁玉暗中观察,只见京兆府一片安静祥和,连围观的人都没有几丁,昨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今天却好像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一样。
师生二人心事重重地去办房契,文书极其客气:“何劳炼师亲自过来?”一般人家办这种文书,都是底下人办,了不起最后让主人家画个花押。梁玉道:“本就应该这样的。”便不再多言。文书麻利地给她办好,又说:“炼师不须纳租税。”这就是有度牒的出家人的好处了。
梁玉揣了房契也并无喜色,给吕娘子使了一个眼色,吕娘子便问:“昨天过来看到门口围了好些人,就没有进来,可知道是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