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的繁华享乐,京外的游玩畋猎,渐渐填满了他生活的空档。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世家子弟,不做这些还做什么呢?
直到大长公主被“四凶”弹劾,萧礼抽空来问他:“你还是萧家的儿郎吗?父母有难,你就只会吃酒吗?”
【罢了,听话吧,至少这样可以让父母放心一些。】
除了听话,他觉得自己也不剩什么可以为父母、为家族做的了。纪申他是佩服的,这样的一个人却被贬到边州去了。梁玉,是他皱眉的,这样一个人却敢于击杀“四凶”。更让他沉默的是,袁樵走了,跟着梁玉去了楣州,越发衬得他缩在京城里为凌珍珍难过是多么的……虚伪。
然而他的感情是真挚的!【我可以不顾父母吗?!不能啊!!!】萧度更难过了,【既然如此,便不如依礼而行吧。】
他洗心革面,到父母面前请罪,痛哭流涕:“父母有难,身为子女却不能为父母分忧,是儿子不孝。自今而后,再不让您操心了。”
大长公主也一改“给我打”的气魄,与天下所有的慈母一样,抱着幼子痛哭失声:“我终于盼着你回头了!叫‘四凶’将我下狱,我也是情愿的。”
萧度更不是滋味了,他认为无情的母亲,竟然是这样的一副心肠。只因私情未得许可,他就认为母亲铁石心肠,这样的他,何其可恶?
全家上下没有人再提他的“荒唐事”,什么与刘家的婚约,什么与凌珍珍的私情,那都是过眼云烟。连萧司空这样的“端方君子”也没有很管他花天酒地与女伎私混,萧度却自己收敛了。按时的回家,不再眠花宿柳,将酒也戒了,晨起舞剑,深夜读书。
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家里开始给他筹划另一门亲事。萧度对刘洛洛充满了愧疚,刘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吃这口回头草,算来都是他任性惹下的祸。此时此刻,他却什么许诺也给不出,只能闷着头,由父母决定了与李氏的联姻。
一切都如父母兄长的安排,可能令他们快意些许?萧度不知道,但是知道自己之前做了错事,他得弥补。【去楣州也好,忤逆父母,合该流放。珍珍远流崖州,我也该流放。】
一摇三晃,萧度带着人上路了,并不知道在他前面的驿路上,萧家的信使拼了命地将大长公主与萧礼的书信往楣州送寄。
梁玉收到了大长公主的书信,她还欠大长公主的人情,比欠萧礼的那一份小些,也还是欠了。蹲台狱的时候,大长公主在宫里跟李淑妃给了她不少照顾,还有些旁的事儿都凑一块儿,攒起来也是挺大一份。大长公主的书信很直接,跟梁玉说,萧度现在看起来懂事了,但是怕他再犯蠢,让梁玉帮忙盯着些。
袁樵拿到的是萧礼的书信,袁樵往楣州来,萧司空给放行过。梁玉在京城里大白天的杀了朝廷命官,只判个流放两千里,萧司空父子的助力也是大大的。
那还有什么好讲的呢?都欠了人家人情了。
梁玉与袁樵一碰头,看到彼此手里的信,都笑了。梁玉道:“看你的了,反正他是司马,上头还有一个刺史呢。王刺史如今也不是去年的模样了。”她不是官员,种自己的田、织自己的布,与萧度的接触应该不多,该闹心的是袁樵。
袁樵道:“我也不怕他。萧家放他过来,就是让他吃苦的。”
只是朱寂与梁大郎、梁八郎再没有借口留在楣州了,梁玉的织机上又卸下一批布来,凑够了百匹,与赶制的衣服鞋子一起装箱,让两个哥哥给带到京城去。
朱寂一步三回头,他还担心着萧度。为此不惜跟袁樵赔了好话:“当年戏弄你的人是我,那个……”袁樵将他的脑袋拨正了:“我没有对你如何,自然也不会对他如何。没仇没怨的。”
朱寂三人是随着押解杨荣一家的囚车入京的,张轨还要在楣州再镇上一段时间,派了个心腹的校尉带了两百兵马押送,朱寂等人与他们同行正可保证安全。大队人马与萧度擦肩而过,萧度一改翩翩公子招人眼的模样,远远看着这一队人马,竟不上去与人打招呼,因而也错过了与朱寂交流的机会。
五月末,萧度抵达了楣州。
事先得到萧礼与大长公主的书信,又有公文发下,楣州对这位司空公子的到来也颇为重视,甚至比梁玉流放过来时还要更重视一些。王刺史提前给驿站打了招呼,一旦核实了萧度的身份就要上报,州府派人去迎接,免得中间再出什么夭蛾子。
离州府最近的那个驿站,还是那个驿丞,又接待了这样一位出身高贵的官员。萧度话很少,只问了一句:“离州府还有多远?”便不再讲话。
驿丞悄眼看他,心道:【好俊一个郎君!与先前那位厉害的娘子相貌上倒是般配了,袁县令长得也不差,还是不如他英俊。】心里拉郎配了一回,驿丞脚下不停,溜出去给王刺史报了信。
王刺史请动了张轨,派了人马过来相迎。来的是个校尉,对萧度抱拳一礼:“张将军命末将护送司马入城。”
萧度终于又说了一句话:“楣州不是已经太平了吗?”
这不是叫上次的事情给吓的吗?校尉咳嗽一声:“残匪已经清剿,司马,请。”
萧度满腹狐疑,在兵士的拥簇之下往州府赶去,一路上但见稻禾秀长,阡陌分明,田间偶尔散着些着短衫的身影不断地弯腰,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牧童骑在牛背上,斗笠从头上滑了下来也不在意,他的手里并没有笛子,这与诗里画上的不大一样。
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不声不响不惹事的人,交际还是需要的,萧度问道:“张老将军现在何处?”
校尉笑道:“与王刺史、袁县令都在州府,设宴为司马洗尘哩。”
三个人都不大熟,王刺史是从来没见过,张轨只见过两面,袁樵……故事就多了。想到袁樵身边还有一个梁玉,萧度的头又痛了起来,他不大想见这个女人,但是袁樵的祖母、母亲在楣州,他是必得去拜见的。梁玉是袁樵的未婚妻,极大的概率他能在两位夫人那里遇到梁玉。
【那也是以后的事了,今天先见张老将军他们吧。】萧度嘟囔一声。
进了楣州城,不出意外的,他被围观了。萧度的相貌即便在京城也是拔尖的,楣州的姑娘们更热情一些,因城小,便不像京城那样极严格地执行着坊市分离。大街两街两层的酒楼、茶楼上窗户都被打开了,女人们无忧无虑的笑声传来。
“啪!”一个包着果子的帕子打中了萧度的帽子,常有的待遇,萧度抬头往两边街上的二楼扫了一阵,换来一阵惊呼。
校尉笑道:“托司马的福,末将也被打中啦。末将自己上街,从来没有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