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居生活对一家人而言没有太多的不便,他们带来了全套的生活设施,包括奴婢。除了与京城的流行相隔千里,其余一切都好。守孝本就不适合讲究穿戴潮流,是以这一条也就不算什么了。
杨夫人渐渐从婆母过世的悲伤里往外走,幸而有孙子孙女可以安抚她紧绷的情绪。其他人都比她更快地克服了伤感,投入到乡间生活中去。
正月里,热闹的活动一家人很少参加,多半是读读书,杨夫人偶尔抚琴,倒也悠闲自在。闲人里面挑忙人就是梁玉,过了灯节她就出动了,先准备房屋、找木匠等等。钱同是做惯了这项活计的,将制造纺车的任务就交给了他。
梁玉主要是想考虑一下老家的袁氏族人里是否有可用之人,不幸族人里肯干这些琐事的都是于仕途上走不太通顺的,不是这里缺一点、就是那里欠几分,梁玉无奈之下,只能暂时接收了他们帮忙建作坊。天地良心!她这回真不是图赚钱来的!
家里没一个人能管到她头上,族人们只有捧着她,县令、刺史也纷纷给她让路,到得三月,梁玉生日的时候,作坊也建好了。又写招帖招女工,袁嵩的意思,袁家又不是没有奴婢部曲,用起来不比外面招的省心吗?
梁玉的经验却是外面招的反而有意思,袁嵩见她不听,也只是笑着摇一摇头。三月里是梁玉的生日,他们都是来贺的。如果不是在丧中,梁玉的生日即便在京城也应该是数得上号的风光热闹,到了乡间便只有自家人齐聚一堂了。
这一天梁玉格外的高兴,她的儿女给她做脸,两个孩子忒会长,拣着父母的优点往身上、脸上堆。也不知道袁樵是怎么教的,他们已经可以说算得上连续的话了。行动还是幼稚的模样,却也极其可爱。袁樵指着袁蒿等人让他们问好,两人一起奶声奶气的:“叔公好。”
屋子里一旦有了幼儿的声音,就透出无限的希望与热闹,透出难言的繁茂。仿佛是初春深褐色的枝干上的点点淡绿,那么的惹人喜爱。杨夫人愁眉久皱,只要听到孙子孙女的声音眉头就能舒展开。此时也能带点微笑地与族中妯娌闲聊生活了。
此地气候与京城稍有不同,回春略早,人们已经准备换夏装了,袁樵一家居丧,聊服饰就很不合宜,便说天气,说物产,说上一次杨夫人在这里的时候爱吃的本地鲜菜。梁玉听了一耳朵,道:“京里倒没种这个,取些种子,再过几个月阿先他们就要回京了,让京里的庄子先试着种。我就不信咱们吃不上了。”
哪怕是冬天他们也有鲜菜吃,到了京里梁玉才知道,富贵人家冬天能单盖暖房种菜的!似桓嶷的宫中常年新鲜瓜菜不断,汤泉宫附近借地气之便专有种植冬天食用的田地。不是太多,但是足够供最得势那些人的吃用了。
是以梁玉并不担心蔬菜往北种了难存活,就算把菜当花儿种,约摸也够供应杨夫人了。
杨夫人微有赧然,心里却很熨帖,轻声道:“不急,不急的,叫他先用心读书。”
萧容便说:“阿婆不必推辞,稼穑之事也是正事。”
杨夫人道:“阿先从来没离开过我,要不是为了读书,我才不想放他走呢。”
梁玉笑了:“让他跟着阿宝走,去岳父家蹭饭吧。岳母会好好对他的。”让袁先与萧容二人独自掌一府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梁玉还是倾向于让袁先跟着萧礼好好学一学当个正经人,萧礼比萧度要可靠得多。
萧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族人们不免交换眼神。已做好了袁樵一家今非昔比的准备,然而总有事情会出乎他们的想象。譬如还没过年就由宫中传来的赏赐,再譬如每月不断的宫中使者。现在又添了一个萧家。
【沧海桑田!】忆及上次袁樵一家孤儿寡母扶灵回乡时的情景,人人心中感慨。
袁嵩听着议论,却不谈这些,只与袁樵说些族学的话题。末了问袁樵:“听说了吗?圣人下诏,今年再开进士科。”
袁樵道:“刚才看到邸报了。”
袁嵩踌躇了一下,道:“族里有几个小子,在县学里读书,唔,”他久做主事长者带着点架子,有点不大好开口,说得吞吞吐吐的,“我想请你过几日考较一下他们的学问,如果可以,便设法送他们上京,如果不行,就再接着读,免教出去坠了祖先的名头。”
袁樵道:“我在万年县时也曾考过县学的学生选拔贡士,这个倒是手熟的。”
袁嵩干笑了两声,问道:“今科取士可有什么讲究没有?”
袁樵道:“去岁是为先帝,今年恐怕没有这么多的人了。”
袁嵩叹息一声:“可惜去年没赶上。”
袁樵但笑不语。
第二天,袁樵就与袁嵩去了族学,将儿女交给杨夫人。梁玉则与萧容去建好的作坊看招人,再分派活计、立规矩。这些梁玉已经做过许多次,这一次大半是为了带萧容观摩。
作坊还是照着以前的样式,找个临水的方便地方,水纺车先架起来,不远处就是新盖的织纺。屋里还有一股新锯的木头的味道,闻着心旷神怡。
招帖写好了,应者并没有像梁玉想象中的那么好。一则梁玉新来,人们并不知道她是不是苛刻。二则地里的农活也忙起来了,每当农忙,女人都是当男人使的,本地不似楣州那般多山少耕田,主业是死盯着务农。
梁玉四下看了一眼,对萧容道:“这里与楣州、京城都不一样。”
萧容点点头:“再多招几天,人总是会有的。”
她们来这里有一阵了,只有一个妇人过来应聘,与袁府的管事说完话,领了点预支的工钱。管事将她往梁玉面前带,主人家在,按照习惯是要过来行礼的。妇人离梁玉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忽有急切的脚步声。梁玉觉得奇怪,府中人的足音她都耳熟,这个声音不大熟。一眼望去,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到妇人远远地叫了一声:“阿娘。”
梁玉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少年,他眉眼间与妇人有些许相似,但是少年的长相要精致漂亮许多。梁玉极少在贫苦的人里看到长得极好看的男女,这少年要算得上穷人里而长得好的第二个。第一个她自认是她自己。
妇人回头叫一声:“阿犀。”一脸为难地向管事讨情,与儿子先说几句。管事觉得脸上无光,表情变得不太好。梁玉冲他摆摆手,管事垂手退到一边。
那一边母子二人一阵耳语。妇人脸上显出焦急的神态,很犹豫地往梁玉这里望去,被“阿犀”拉着袖子往回拽了一下,又转过头去与“阿犀”说话。看得出来,两人在争执什么事情。
萧容正在好奇,问道:“反正现在事少,阿家猜猜,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呢?”
梁玉狡黠地对她眨眼:“一定是他们家遇到什么事了。”
“阿家答得也太狡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