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十安等人结束战斗的时候,顾长晟正在串佛珠。
一百零八颗顶级蜜蜡被打磨成油润光滑的同等大小,比珍珠略大一些,每二十七颗之间以宝蓝色的青金石作为间隔,最底下的主珠是一枚半截小指长的紫檀木佛雕,温润沉静庄重内敛,不管是戴在手上还是戴在脖子上都好看,最配沈十安。
顾长晟知道沈女士信佛,沈十安不知道信不信,但手腕上也一直带着佛莲珠串,所以他想亲手串一件送给对方。一百零八颗佛珠在在佛教当中寓意求证百八三昧,断除一百零八种烦恼,他希望沈十安从今往后无忧无愁无病无灾,一生顺遂平——
啪!
突如其来的强烈心悸使得顾长晟手掌一抖,佛珠绳应声而断,才穿好一半的珠子哗啦啦零落满地。
顾长晟愣了愣,心中没来由涌出一股恐慌,“肖文!”他站起来大喊:“肖文进来!”
侍从瞬间闪入:“怎么了少爷?”
“绝地死亡区那边传回消息了吗?”
“三个多小时之前据说遇到了四级丧尸,一个小时之前四级丧尸被成功消灭,现在大概已经结束战斗了。”
“哥哥呢?我哥受伤了吗?”
“并没有这类消息传回。”
没有消息传回?那就说明哥肯定是安全的对不对?可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难以形容的焦躁让顾长晟坐立难安,视线扫过地上七零八落的佛珠,心中不安更胜:“卫星电话拿过来,我要联系谢洋。”
谢洋正坐在破损的城墙边上休息,从通讯员处得知消息后接过电话:“长晟少爷?是我,对,战斗已经结束了,四级丧尸也死了,多亏了两位沈先生。没有,沈先生没受伤,我确定。你想跟他通话是吗?”
谢洋站起来环视一周,又将电话凑近耳边:“他现在不在,好像是带着寻寻去河边洗澡了,好,我立刻派人去找,找到后给你回复。”
二十多分钟之后,焦灼情绪几乎积累至顶端的顾长晟终于接到了谢洋打回来的电话,然而得到的消息却让他如遭雷击:
“他们失踪了,沈先生和寻寻都失踪了。”
此时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天上看不见星星,镰刀似的下弦月伶仃挂在空中,被几缕乌黑的薄云遮了大半,无端透出一股不详。
顾长晟以最快的速度奔袭至秦家。
秦家人大都已经睡下了,连片的宅院沉眠在静谧的夜色当中。唯有秦书住的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
秦书不敢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睡觉对她而言成了最可怕、最不堪忍受的折磨,只要她一闭上眼睛,狰狞的恶鬼们就会从各个角落狂涌而出,包围她,拉扯她,撕咬她,绑着她上刀山下油锅,难以想象的痛苦让她生不如死又死不了,偏偏等她醒过来之后那些痛苦的经历又在身上找不到任何痕迹,没有人相信她,医生说她心理压力太大所以出现了幻觉,父母觉得她为情所伤所以精神有点不正常,那些背后乱嚼舌根的低贱奴才们则嘲笑她是因为坏事做多了所以恶有恶报。
她没有做坏事,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庭和幸福而已。真正恶有恶报的是那个活该短命的贱人和她那个根本就应该出生的儿子,他们才是全世界最无耻最卑贱最不自量力的人。
想害她?想报复她折磨她?没那么容易。既然只有睡着才会见到恶鬼,那她不睡觉不就行了。
她不睡,别人也不能睡。所有伺候她的仆人全被要求盘腿坐在客厅,不许说话,不许乱动,只要谁不小心打了瞌睡,身上或者脸上立刻就会被她用竹篾抽出一条带血的红痕。
大门被人撞开的时候她正在训斥其中一名仆人不服管教,威胁要将他和家人赶出京城基地永远不许进入,被轰响声吓了一跳,心头火起反手就是一竹篾打过去:“哪个狗胆包天的奴才敢撞我的门!”
竹篾被肖文抬手抓住动弹不得,秦书一怒,看到他身后的顾长晟又是一喜:“长晟!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来人啊,快点倒茶,少爷来了都瞎了看不见吗?长晟你想喝……”
“都出去。”顾长晟背着手,眼底隐隐发红,像是竭力压制着滔天的怒火和寒意:“所有人,现在,立刻,请先离开这里。”
仆人快速退出,肖文走在最后顺便带上了门,客厅内便只剩下顾长晟和秦书两个人。
秦书不解,“你……”
“你做了什么!”顾长晟厉声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紧攥成拳的手背上青筋直蹦:“沈十安现在在哪儿!”
沈十安在哪儿?
秦书来不及质问他的态度,先从他的话里得到一条重要信息:“沈十安不见了?”
无法掩饰的喜色从她脸上浮现出来:“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哪儿不见的?绝对死亡区里吗?失踪多长时间了?”
难道说计划已经顺利实施了?
那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秦书喜不自胜:这真是她小半年以来听到过最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了!
顾长晟从她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惊痛、愤怒、失望、以及刻骨的恨意交织在他极其肖似顾先生的眼睛里,眼底红色愈深:“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秦书避开他的视线,“妈妈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长晟一步步走近,眼中情绪翻涌,说不清到底是痛苦失望多一些,还是愤怒和仇恨多一些。
“秦家已经是京城基地的五大管理者之一,”他说,“你是外公外婆唯一的女儿,哪怕你什么都不做,不用杀丧尸,不用劳碌奔波,只要京城基地存在,就能平安富贵安享此生。到底为什么还要对沈十安下手?”
秦书眉毛一竖:“你这是什么话!我就是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的?就算沈十安失踪真的跟我有关系,妈妈也都是为了你好!你还年轻,看不透人心到底有多丑陋,你知不知道沈十安对我都做了什么?知不知道他是怎么威胁我的?他想让我们秦家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妈妈绝对不会给他伤害你的机会,这种祸害,当然要尽早斩草除根!”
“他不会伤害我,他是我哥。”
“他不是你哥!”秦书气急,面目扭曲得几乎狰狞:“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他不是你哥!那个贱种才不配当你哥!你才是顾家唯一的长子嫡孙,你才是顾家正统继承人!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药让你这么听话这么糊涂?他到底有哪里好,让你心甘情愿矮他一头?你难道忘了因为他的存在,妈妈这些年在顾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吗?!”
“长晟,妈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知道你心地善良心思单纯,但你千万不能被沈十安的表象给欺骗了,他不无辜,一点都不无辜,他到京城基地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性的,都是为了想要害我们秦家,想要从你手里抢走顾家的一切。”秦书捧住顾长晟的脸,眼中闪现出慈母的关怀:“你是妈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妈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对你最好的人,妈妈永远不会骗你的对不对?相信妈妈,只有那个贱种永远消失,我们一家人才能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顾长晟深吸一口气,已经明显泛出血色的眼睛紧盯着秦书:“告诉我他在哪儿。只要他平安无事,我保证,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护秦家周全。”
秦书目光一冷,扭头就要走。
顾长晟一把抓住她的手,神色痛苦至极:“……妈,别逼我。”
“逼你?”秦书怒极反笑:“逼你做什么?你还想做什么?啊!为了一个认识还没几个月的外人,你想对妈妈做什么?妈妈含辛茹苦养育你教育你二十多年,还比不上一个小三生的贱种吗!我暗中对付的人可不止他一个,怎么,你成了替天行道的卫士,要为了那些人对付自己的亲生母亲吗!”
“我不在乎你想杀谁要杀谁,只有他不行,只有他你绝对不能动!”
“我就动了你又能怎么样!我是你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我才是全世界最爱你的人!顾长晟,你要为了一个沈十安弑母不成!”
顾长晟松开她的手,低头垂下眼睛。
明明已经怒到极致,恨到极致,痛到极致,声音中竟还带了两分笑意。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你是全世界最爱我的人,吗?”
满室寂静中似乎有人幽幽叹了一口气。秦书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忽然生出几丝没来由的慌乱。
“在我得知沈女士和沈十安的存在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爸爸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会那么讨厌我,明明我从来不淘气,从来不闯祸,好好学习认真念书,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件事上忤逆过他。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连正眼也不愿意瞧我呢?”
顾长晟缓缓道,声音很轻,仿佛光是将这番话说出来就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我伤心了很久,苦恼了很久,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种合理的解释。我想啊想啊,产生了一种猜测:会不会我根本就不是爸爸的儿子呢?”
“这个猜测一旦滋生便开始疯狂生长,因为除了这个原因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解释。整个青少年时期,我都处于自己根本不是顾家人的忐忑彷徨当中。所以当我成年之后,我做了一件事情,我想办法偷偷拿到了爸爸的dna样本,和我自己的样本一起,让肖文送去生物研究机构进行检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