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赵四郎将州府复试之事同父亲一说,赵老翁也急出了一头汗:“等不得下个月,这两日便动身去江宁罢。”
赵四郎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应道:“儿子明日一早便去车马行赁车,尽早启程。”
赵老翁起身走到墙边大木橱前,从腰间取下铜钥匙,打开锁,大半个身子遮住半开的橱门,不叫儿子窥见里头乾坤,摸出个竹牌子给他:“明日你去柜坊里支取五十贯文、十匹大练,去江宁顺道收些货,再取五匹绢当作柔娘的束脩。”
想了想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缗钱递给儿子:“带上柔娘,看看缺什么,一起办些,可带上柔娘,只莫叫她撒漫。”
赵四郎接过沉甸甸的钱,嘴角掠过一丝不自觉的笑意,又问:“阿妹和外甥那边,阿耶有何打算?这两日因着孩子闹病,也无人去他们院子,还遮掩得住,可时日长了总不是办法。”
赵老翁也道:“这我也思量过,阿客虽成了这样,也不能镇日将他关屋子里。我想着,城外庄子里有几架瓦屋,不如叫他们住过去……”
赵四郎点点头:“庄子上苦是苦了些,只能暂且委屈阿妹与外甥了。”
“这就算得苦了?你们这几个小的都不曾吃过苦,有那样好的屋子住着还叫苦?”赵老翁板起脸,“想当年老家大水,房子田地全冲垮了,你阿耶不也拖着你阿翁,你阿娘,背着你大兄,走了七八个月到扬州,莫得吃食,从死人怀里掏饼渣子,野狗嘴里抢死雀子……寒天腊月穿着破草鞋,两脚都冻坏了,一直烂到脚脖子……”一边说一边伸出脚来,挽起裤腿展示脚踝上的旧伤。
赵四郎心怪自己多言,又招出他阿耶这一箩筐陈年牢骚来,车轱辘话没完没了,他心里十分不耐烦,面上却是惭愧难当,低着头唯唯称是。
赵老翁终于训完儿子,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将他打发走,随即遣老仆去叫女儿。
蔺知柔回了赵家便从枕下取出兄长为她抄写的一卷千字文,聚精会神地复习起来。
这个时代没有后世那么多五花八门的蒙学教材,蒙学不外乎《千字文》与《急就章》,又以千字文尤为普及。
全文一千个字,无一字重复,从“天地玄黄”始,至“焉哉乎也”止,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包,无所不涵,且音韵优美,朗朗上口。学完这一篇便认识了一千个字,也打好了学习五经需要的文化基础。
蔺知柔早已将全文倒背如流,但只是背诵,不求甚解,眼下逐字逐句地温习一遍,便有新的收获。
她读得出神,不知不觉到了日斜时分,刚放下书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便听见窗外传来嚎啕声。
蔺知柔赶紧站起身,顾不得腿脚跪得发麻,拔腿就往哥哥屋里跑。
才跨过屋槛,就听赵氏焦躁训斥:“再想想,你以前背得可熟了,怎么会不认识呢,再想想啊!”
蔺知柔连忙打帘子进去,只见蔺遥捂着耳朵一边摇头一边哭,赵氏双眼肿成了桃子,一手执书卷,另一手去扯儿子的胳膊。
“阿娘,你这是做什么?”蔺知柔忙上前抓住赵氏的胳膊晃了晃,“吓到阿兄了!”
赵氏将书卷往地上一掷,颓然往地上一坐,蔺知柔有些怕她哭,可她这几天似乎已经把眼泪哭干了,只是木然地看着女儿替兄长拭泪,拍他后背顺气。
蔺遥打了几个哭嗝,慢慢镇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