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舞,比起绿腰舞无骨似的柔,这支舞太刚太硬了,硬到让你觉得风霜雨雪加身,都折不弯她的腰,打不断她的脊梁,她在这如山的重压里,不断地伸出手。
手指断了,她便用脚。
脚骨折了,她便用身体。
身体都不能用了,她还剩一颗铮铮的头颅。
明明微末如蚍蜉,却不肯随流水,非要破出这绵延天地的阵法,她要破天!
人人心头发痒,眼眶发胀。
不止是美,还是傲,还是身体里别的什么东西,绝望与希望并存,眼泪与欢笑同在。
忽而,有乐自九天来,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道琴音,完美地嵌入这支舞,琴声铿锵,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似银瓶乍破。
铿锵的雨点簌簌而下,伴随着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将舞者裹挟着往命运而去。
乐声抚过众人的耳朵,穿过他们的心脏,传出石舫,传出水榭,最后飘荡在四季不腐的骊泗汤。
不论是临窗赋诗之人,还是嬉笑清谈之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侧着耳朵静静地听。
他们听到了金戈铁马,听到了潺潺流水,听到了江南烟雨,听到了漠北狼烟。
心脏在噗噗跳动,可谁也没法控制,直到琴音起至最高,戛然而止。
郑菀也伴着这琴声,停止了跳舞。
腮边还有泪,她方才仿佛一个人倏忽走完了一生。那是属于她郑菀的人生,对所谓“既定命运”的不服。
她看向崔望,他不知何时从长几后走出,膝上是名琴焦尾,如玉雕就的十指还按在琴弦,她第一次在他看中看到了情绪。
似春日街头的微风,不够浓,不够暖,却让人想就地大睡一场。
“你——”
“啪啪啪——”
容怡大煞风景地鼓起掌来,脸蛋笑得红扑扑,“菀娘,菀娘,你跳得真好!这位郎君,也是天音。”
“此琴此舞,便折寿十年,亦无怨耳。”
有一儿郎起身,将髻边所簪之花递与郑菀,“郑小娘子,是我之前粗碍,能跳出此舞之人,便是有些狂悖,也是应当。”
这人仿佛开了道闸,方才还对欺辱视而不见的儿郎们纷纷摘下鬓边之花,赠与郑菀。
不到一会儿,她手中便捧了厚厚一堆。
赠花以酬情,对大梁人来说,得他人所赠之花,代表着那人的钦慕和敬仰。
容沁皱着鼻子,半晌才道了一声:
“菀娘,你骗得我好苦!”
郑菀未说话,只捧着花默默回了座位。
“菀娘原来会舞,倒叫我虚惊一场,当初也不知哪位传出来的话柄,让人说了这许多年!”
柳二娘子半嗔半怪道。
还能是谁。
她阿耶。
郑菀五岁时,父亲便找了舞艺大师方大家来府中常住,亲自教授,她学艺六年,方大家便教无可教,自请离去。
只离去前留了一句,莫现于人前。
这才有了那些传言流出。
郑菀但笑不语,时间一久,大家也都各干各的去了。唯独太子面色甚是复杂,似懊恼,似留恋,看她良久才肯挪开视线。
“郎君本不愿与我伴奏,后又为何助我?”
郑菀的舞确实动人,可若没有博陵崔氏子琴音的加持,还到不了这般高度。
她可还记得,这人在修剑之余,唯独两个爱好,一个是做剑穗,虽然从来不用,乾坤囊里已经堆了上百个剑穗。
还有一个,便是弹琴,这焦尾琴便是他母亲遗物。
“兴之所至罢了。”
崔望从宽袖间取出一方帕子,摊开,沁红的鸡血石碎粒被小心地包在一处。
“此物可是你遗落的?”
郑菀面色惊诧,心藏暗喜:
“确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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