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郎?”

那双被死亡阴翳笼罩着的浑浊双眼眨了眨,突然便清明起来,白掌柜笑了一声:

“看来到死,老天爷都不肯让我如愿,罢了,罢了。”

“真君?”

“掌柜请说。”

“那位道君,可是真君心爱之人?”没等郑菀回答,白掌柜竟哼起了近来坊间流行的一首曲子,“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真君莫要似我这般……”

郑菀一下子抿紧了嘴。

“那时多快活啊。他对着我的眼睛说,‘卿卿似天上月、云中锦,他必珍之爱之藏之’。后来却说,‘卿卿是天上月、是云中花,不可捉摸,’……他为我作画,为我便植桃林,为我绾发画眉、披荆斩棘……”

“岫郎,岫郎,毓娘……念你。”

白掌柜渐渐阖上了眼睛。

郑菀安静地站着,世界在这一刻,分界如此鲜明,以床为界,一面是生,一面是死。

“哐当——”

有风拂过,大门晃了晃,砸到门槛,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郑菀如梦初醒。

“白掌柜……”

代掌柜跨了进来。

“没了。”

郑菀回过头去。

代掌柜猛然停住脚。

他看着这位年轻的女修,她面色平静,眼底很干净清澈,并未有如何的大恸,只面色略略有些发白,能与一旁的墙壁媲美。

“代掌柜节哀。”

“无甚哀要节。”代掌柜苦笑,“这般活着,死了倒也干净。”

他一抖袖子,走到一旁的博古架,从架上取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紫檀木盒,盒上刻了字:吾女白容。

郑菀看着代掌柜将盒子取了,来到榻前,毕恭毕敬地将盒子放到了榻旁的圆几上。

“代掌柜这是……”

“白掌柜留话,说不必安葬,便烧成灰散于这天地,自由自在也好。而白容,若有人来领,便放着,无人的话,也与她一同散了。”

郑菀将刚才握在掌中的长命锁放到了檀木盒上。

代掌柜指尖弹出一个火球,火球落到塌上,倏地将被褥衾软全点着了,红彤彤的火焰蹿起一丈高,不过须臾,便将整个房间映出了一片红。

郑菀未退,听着火舌舔过人体发出的“滋滋滋”声,像是生肉滚过油盘,让人一阵犯呕。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让自己记住那张被苦难与悔恨浸润了的脸,枯黄而至焦黑,皮肉烧穿了,就只剩下一副灰扑扑的骨头架子。

被抽尽了血髓的骨头架子,连白色都维持不了,不一会,也渐渐酥软,被微微小风一吹,散成了灰。

飞灰打着转,沉淀到了青石板地。

“代掌柜以前是帮厨的么?”

郑菀声音喑哑。

在他控制下,火势完全没有蔓延出床榻的范围,连榻边的圆几都保持原样。

“是。”

代掌柜长袖一拂,便将这地上的灰打散了。

风起,吹着这些灰晃晃悠悠地往窗外飞,飞过青草,飞过屋檐,飞过城池,飘飘洒洒地奔向天空,又撒了一些在大地。

郑菀收回了魂识。

这死后的自由,不过是弱者安抚自己的妄想,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她想。

代掌柜将檀木盒重新抱回了怀中,郑菀看了上面的长命锁一眼,突然道:

“这长命锁,可否给我?”

这时,小院外的大门“哐啷”一记,从外打开了。

一道紫色身影旋风一样卷了进来:

“白毓她人呢?!”

郑菀抬头,只看见一张无悲无喜的脸,来的是师尊,他似不会作表情,唯有一双眼睛透着三分迷茫、七分苦惑,问她:

“白毓她人呢?!”

白掌柜:

“死了。

紫岫:“死了?”

白掌柜:“是,死了,焚骨扬灰,飘洒天地。”

“哈哈哈,竟然真的死了,死的倒是干脆!”

紫岫张开双臂大笑了起来。

他狭长而妩媚的眼睛眯成了一弯甜蜜的月牙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揩了揩,哈哈大笑往外走,就在快跨出门槛时,一道元力裹着檀木盒与长生锁卷了过去。

“暧——”

白掌柜欲追出去,被郑菀抬手阻了。

“不必追。”

“可——”

代掌柜看郑菀一眼,骤然明白过来。

这便是白掌柜欲等之人。

“我去。”

郑菀青空闪一使,人已经出了玉珍楼,还未下台阶,却骤然停住脚步。

台阶下,三尺处,着紫袍戴高冠的七尺男儿,捧着小小的紫檀木盒,不动了。

“师尊……”

她道。

紫岫未回头:

“她……可有遗言?”

“白掌柜说,她悔之晚矣。”

紫岫一步踏了出去。

郑菀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