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真大脑烧得迷迷糊糊,却还是认出了郑楚的味道。
她怎么会来这里?郑老师这么好心吗?连这种事都做?他眼皮艰难动了动,却没有力气睁开。
“陆大哥,醒着吗?”郑楚低头道,“你先起来把退烧药喝了。”
陆为真没有反应,他听得见郑楚的声音,但浑身没力气,不想动。
郑楚微微抿了抿嘴,她扶起陆为真,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拿起杯水,试着喂他。
水顺着嘴唇往下流,陆为真勉强喝下去,郑楚再次问:“陆大哥?听得到我说话吗?”
陆为真个头大,身体也硬沉沉,压得郑楚半边身体都酸麻,他嘴巴紧紧闭着,郑楚喂不进水,药也喂不进去。
郑楚皱起眉,顺柔的长发落在陆为真的脸上,挠痒痒一样。陆为真迷茫地睁开眼,郑楚看见他睁眼,连忙开口:“陆大哥?先喝药。”
陆为真脑子昏胀,下意识听她的话张开嘴,郑楚连忙把退烧药喂给他。他喝下去,呛了口水,咳嗽好几声,药片咳到身上。
狗安静地趴在门口,不吵不闹。灯光暗淡,轻轻晃动。
陆为真好几年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他意识不清,只觉浑身发冷,微风吹进来,就像刀割一样。他靠着郑楚温热柔软的身体,还是想不明白郑楚怎么来的这里。
他孤独惯了,习惯了自己撑着,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人来陪自己。
陆为真头都要炸了,脑子烧得糊涂,浑身的细胞撕扯难受,他想郑楚怎么会过来?她有什么目的?
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好的待遇,除了老校长外,别人给他的一点恩惠,都是要耍戏他的前奏。
陆为真从来只会猜别人不怀好心。
郑楚的身体很温暖,陆为真否认不了,他大脑混沌,她靠得太近了,让人烦心。
陆为真是个哑巴,但这对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他没有和别人交流的机会,也不想开拓自己的朋友圈。
郑老师下午还和别的男人调情,四处撒网,不可能会吊死在一棵树上,他不会被她骗。
郑楚要知道他心里在想这个,非气得把水泼他脸上。她就算回不了本家,也不至于找好几个男人。
陆为真眼眶微红,额头滚烫,郑楚咋舌,要是自己没过来,他恐怕就要烧成傻子了。
高大的身体似乎冷极了,缩着往郑楚怀里挤,她手上的水惊得差点没拿住。
这间房子有些老旧,但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东西摆放整齐,有条有理,发黄的花瓶里还插了几根细竹。他看着是个粗汉子,没想到还有些情|趣。
男人身形和气息都忽略不了,郑楚脸微红,没办法,只能继续拿药喂他。
陆为真一身冷汗,他听见郑楚叫了好几声陆大哥,柔细的声音里带了焦急,像那天在竹林里听到的。
有什么好慌的?他又没死。
可郑楚听不见,她手心摸着他额头的温度,让他别睡过去。她好像在担心他,陆为真茫然。
郑老师……太大惊小怪了,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
他的眼皮轻轻动了动,睁开双眼,无神的双眸慢慢聚焦,眼睫毛被冒出的冷汗浸湿,高大的身体莫名透出一种可怜,郑楚连忙把药和水递给他。
陆为真眼睛模糊,郑楚的身影印在他眸中,侧脸柔和,干净漂亮,在灯影下有些安静的婉约。她的长发随意绑在后面,姣好的面容有些看不清,衣服松垮,似乎是被他无意间弄的。
真是的,陆为真闭了眼,没控制自己,他在她怀里蹭了蹭。
女孩子这么不矜持,以后嫁人会嫁不出去的。
他喝了几口郑楚递过来的药,又慢慢睡了过去。
陆为真心有些乱,他的身体并不排斥她。昏睡之前,他突发奇想,如果郑老师不随意勾搭人,自己是不是应该给她一个机会。
郑楚是体会不到他心里的百转千回,她望着陆为真,扶额叹息。
如果不是因为刚才邻居也被吵醒了,以为她们家里进狼了,拿着木棍在外面观望半天,郑楚现在不一定会在这地方。
说起来也挺奇怪,明明陆为真在乡里是最受讨厌的,但听到郑楚说他这里可能出事的时候,他们又互望一眼,面面相觑,突然沉默下来。
但现场没有安静,狗叫得最厉害。
犹豫半晌之后,他们为了保险起见,来了这里。大门和篱笆门敞开,都没有锁,邻居家的李晋叔和他儿子先进去看一眼,拿着手电筒,找到灯,随后点了灯,发现发高烧的陆为真。
谁都不太想进陆为真家,只能让郑楚进来照顾。
大家都说陆为真这里晦气,上了年纪的老人应该更加迷信,他们竟然要过来,郑楚想不通。
这些街坊邻居平时老老实实,闲话不太会拿到面上议论,但他们提起陆为真,只会说他多么晦气吓人,其余的,郑楚几乎都没怎么听过。
李晋叔和李婶娘都有些岁数了,不像乡里年轻人,年轻人不怎么避讳那种事。
他们这些上年纪的,经历的事多,忌讳和陆为真相处,平时连提都不会多提,今天怎么像转了性子,竟然先提议过来?郑楚心觉怪异,把疑惑压到了现在。
陆为真鼻息温热,嘴唇微白,他长手长腿,睡在沙发上已经很勉强,现在靠在郑楚怀里,身体更加舒展不开。
郑楚慢慢放下陆为真,给他掖紧被子,又帮他换热毛巾。
她抬手擦了擦身上冒出的薄汗,呼出一口气。狗站起身,轻轻走过来,在郑楚脚边温和地趴下。
郑楚小声说:“陆大哥喝药了,没事,不用担心。”
要不是有这狗,郑楚他们还不一定能发现陆为真出事了。这男人明明身体看着挺硬朗,怎么是个空壳子?
郑楚低头摸了摸狗,让它在这里守着,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李婶娘在外面等她。
郑楚揉了揉眉心,走过去,打个哈欠。她一天没休息,明天还有课,困得不行。
“婶娘,把药喂给他了。”她说,“他头烧得烫,现在还没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发烧。”
李婶娘犹豫问:“应该没有大事吧?”
“不知道,不过吃了药可能会好一些,”郑楚实话实说,“烧得太厉害了,最好还是在这留一个人照顾。”
李婶娘下意识道:“这哪行?这里不能久待。”
她来这里给他送药已经算仁至义尽,陆为真是死是活跟她又没关系。
郑楚看懂她的意思,接过她的话,点头道:“知道婶娘不想久留,我留下来看着人就行,但有些事想问问婶娘,婶娘实话告诉我吧,要不然我心里也有点怕。”
李婶娘迟疑着摇头:“你也别留了,你把药和水放他旁边就行了。”
郑楚无奈,陆为真烧得厉害,不是普通的小病,万一中途发热严重起来,留个人也好知会。重要的是,郑楚顿了顿。
“人还烧着,总不可能不管不顾,要真出了事,心里也过意不去,反正都过来了,不急着回去。婶娘,你以前不想说有关陆为真的事,现在能跟我说说他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李晋叔愿意好心送药过来,但怎么不愿在这里待着?”
郑楚以为自己问得这么清楚,李婶娘应该不会再瞒着陆家发生过什么。但出乎意料,李婶娘仍然闭紧了嘴,没把话说出来。
她这下有些惊讶了。
今晚出来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李晋叔和李婶娘两人对陆为真的态度让人有些微妙,至少不是单纯的厌恶与害怕。
郑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但奇怪的是李晋叔的儿子并不像他们一样。李晋叔的儿子听说二十三,她猜大概是出事的时候李晋叔的儿子并没有开始记事,或许还没出生,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
李婶娘不想说,但可以确认的是,李婶娘他们有事瞒着。郑楚心里隐隐有猜想,这件事可能跟陆为真有关。
“那你在这儿先看着他,”李婶娘踌躇说,“我去找医生拿点药。”
乡里的没什么医生——有个跛脚的,最多只会配点跌打损伤的药。
郑楚也没逼问李婶娘,对她道:“那我在这儿等着。”
陆为真这里平时没什么人过来,他发烧做不了事,家里又有条震慑的大狗,李婶娘倒不担心郑楚会出什么事。
但她心里那关还是过不了,就算他们因为没救人对陆为真有些愧疚,但没法否认陆家只剩他一个人的事实。
李婶娘只好交代了几句,让郑楚注意安全,然后转身去找药。她和李晋叔一样不想久留,也不想害郑楚,在这呆着越久,以后越可能出事,她小跑着离开。
郑楚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微微转身,看见狗又跑到门口趴着,它看着郑楚,有点可怜巴巴。
她叹口气,走进门口,摸了摸狗的头。
“我不走,放心吧。”
狗叫唤一声,蹭了蹭她的手心。
这狗颇有灵性,性子还温驯,陆为真也算好运,夜晚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意。
陆为真还在沙发上躺着。
郑楚在他旁边坐下,狗在守着门,她不信什么妖魔鬼怪的说法,但深夜独自待着总会想得多。
照她以前打听到的,陆为真家里人都死光了,无父无母,没有亲戚,乡里应该也没什么人敢接近他,换句话说,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在这儿住了很多年,只有条狗陪伴。
郑楚心想他怪可怜,是个哑巴也就算了,还被人胡乱算了一命,惹得人人嫌弃,他那时小小年纪,谁能受得了?
至少郑楚自己是受不了这种事情的。
深夜寂静,只听见了虫子的鸣叫,篱笆外漆黑一片,零星几颗。
郑楚抬手帮陆为真换毛巾,手在他额上停了会,随后皱了皱眉,把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撤了撤。
陆为真额头还是烫的,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干了什么,怎么会突然发这么高烧?今晚这烧要是退不下去,明天就该烧成傻子了。
郑楚身体弱,极容易生病,稍不注意就可能发烧,所以平时比谁都要紧身体。她微微抿嘴,李婶娘没回来,这里又没有人,要是能找个人帮陆为真擦擦身上的汗也好。
郑楚迟疑了一会儿,望了一眼安静趴着的狗,狗没有动静,她转回视线。万一陆为真是真的跟孟家有关怎么办?就算他不是,自己也不能不管不顾吧?
陆为真眉头皱紧,呼出的气都带着灼热,身上不断冒出的薄汗浸湿衣服。
温热的毛巾突然擦过他的脖颈,进到他的胸膛里,宽厚的肩膀有只小手按着,他靠在一个人腿上,那人帮他擦背脊。
力气轻柔,像没吃饭一样。
陆为真本来烧得迷糊,霎时被这动作惊得睁开了眼,鼻尖是女人熟悉的香气。
她的身体是热的,肌|肤细腻,腰也好细,太容易被折断了。要是回不了家,以后谁家养得起这样一个小姐?
他心跳突然加快,身边环绕着她的气息,浑身处于一种平和的状态,最后还是忍不住大脑的困倦,茫然昏睡过去。
睡过去之前,陆为真脑子胀疼,他想郑老师这样,真的太大胆了。一点力气都没用上,这样摸他,难道是要勾引生病的患者吗?
陆为真愿意给郑楚一个机会,但那也是在她不随便勾搭别人的情况下。
——可她好像并没有和太多男人在一起过。
那她昨天和别的男人说话,会不会只是想激起他的醋意?陆为真胡思乱想,在头脑不清的情况下,竟然也把事情连贯起来。
如果郑楚真是那么想的,那他也没什么办法,他可以给郑楚个机会,但他不想找女人,结婚麻烦,聘礼麻烦,事事都麻烦。
郑楚的手碰到他的脖子,陆为真倏地一缩,她轻轻安抚。
“睡吧。”她说。
陆为真开始产生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家里多一个人,好像……也不错。
郑楚力气本就不大,为了不惊醒陆为真还特意放轻了动作。
她不知道陆为真从小就打拼,自己养自己,一身糙皮厚肉,就算她用了力,也只和挠痒痒一样没有区别。
这地方的男人,没几个是当少爷养,再怎么重男轻女也要干活,何况是陆为真。
陆为真脸上有怪异的红润,身体比起刚才好像更热了一点,郑楚皱了皱眉。
郑楚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和自己额头的温度对比了一下,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没有刚才那么烫了,怎么脸反而更红了?
陆为真……不会是体虚吧?
郑楚低头看了一眼他,默不作声。她想如果陆为真和孟家有关系,在这里又不被人待见,到时院里一定会带他回去。
顾伯伯要是见他这样,指不定直接让人带去军营练上几年,否则这大块头就白长了。
她重新帮陆为真盖好被子,把水喝药都放旁边能够得到的地方。郑楚微叹,从来都是别人帮扶照顾郑大小姐,她极少做这种事。
手电筒光线突然变暗,电池没多少电了。郑楚在陆为真家里转了一圈,翻到盏煤油灯,她用木棍挑了挑灯芯,放在桌上。
郑楚打了个哈欠,又困又累。明天要是打瞌睡,顾元泽肯定要问她干什么去了。
她坐在一旁,手支住下巴,陆为真躺在沙发上休息。他长得确实俊俏,虽然总是一副奇怪阴冷的表情。
郑楚的视线在大厅里绕了一圈,桌上有好几个竹编的动物,栩栩如生。陆为真手也挺巧,还有闲心做些赏玩的东西。
算起来这还是郑楚第一次进陆为真家里面,上次想看看陆为真家里的情况,偷偷进了院子,行为不太拿得上台面,现在进来,似乎也算不请自来。
时间慢慢过去,夜深人静,狗的头靠在地上,好像是睡着了。
郑楚朝门外看了好几次,李婶娘还没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耽搁了。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又抬手量了一下陆为真额头的温度,温度已经降下不去不少。
陆为真这里真的有点偏僻,和乡里都不搭边,这本来就是个山里旮旯的地方,还住得这么偏僻,他就不寂寞吗?
郑楚双手趴在桌上,看着陆为真。这张脸长得实在是合她心意,只不过性子太孤僻,又生在这个地方。
她微微闭着眼睛,困得不行,心想李婶娘怎么还不回来。
郑楚这一睡,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披着陆为真的衣服。
陆为真蹲在门口地上,背对郑楚,正在给狗喂食。狗欢快地在食盆旁边走来走去,黑色的身体油亮发黑,使劲摇着尾巴。
郑楚揉着眼睛醒来,赶紧站起来,身上的衣服滑了下去,她连忙拿起放在一旁。
“陆大哥,你醒了。”郑楚有点尴尬,她是看着人的,没想到会中途睡着,“好点了吗?”
陆为真转过头,眼眸深黑,他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只不过脸上还有些生过病的虚弱苍白。
他看着郑楚的局促不安,有些莫名其妙。
都这时候,还有什么好装的?郑老师不是一贯大胆吗?
陆为真也没多想,他站起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直直递给郑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