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知柔把答纸小心地卷起来放在一旁待用,拿起试卷展开,快速浏览考题,刚看到帖经第一题就吃了一惊。
先前礼部给的考试范围是一部中经,两部小经,中经为《诗经》,小经是《易》和《春秋公羊传》,可第一题分明取自大经《左传》。
第二题出自《易经》,第三题又是出自大经《礼记》。蔺知柔扫了一眼,十道帖经题中竟有一大半超纲。
她察觉不对劲,其他举童自然也发现了,考场中响起嗡嗡的窃窃私语声,监考官员扬声道:“肃静!勿要交头接耳,否则一律按舞弊论处。”
御史台的官员自有一股凌厉严苛的气势,两眼一瞪,考场中顿时鸦雀无声,许多举童吓得双股颤栗,鹌鹑似地缩着脖子,不敢再吱一声。
蔺知柔已经把大中小几部经书都倒背如流,帖经超纲虽然蹊跷,但是对她来说反倒有利。
她按捺住心中的诧异,接着往下看。杂文部分的题目中规中矩,考一首五言六韵诗和一篇赋,诗题为“湘灵鼓瑟”,从诗题中任选一字为韵,是很常见的“题中用韵”形式。赋则是以“澄虚纳照,遇象分形”八字为韵,可以不依顺序,字数三百五十以上。
蔺知柔思考了片刻,心里有了大概的答题思路。诗赋题之后还有题目,蔺知柔接着往下看,却是一道实务策,神童试的考生最大不过十二岁,时务策考的是对朝政的见解,出现在这里十分诡异突兀,帖经还只是超纲,这道题已经不是简单的超纲,简直近乎无理取闹了。
题目倒是十分贴合实际,是与国计民生息息相关的钱荒问题。
铸钱和运输成本高居不下,甚至远超铜钱的面值。这种情况下,私人盗铸屡禁不止。由于铜的价值高,许多人还将铜钱融化,铸造成铜器出卖,赚取差额,导致流通货币供不应求,造成了严重的钱荒。
这是令朝廷十分头疼的问题,尤其是盗铸现象,在江南一带特别猖獗,严刑峻法之下仍然有人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盗铸铜钱。
蔺知柔在扬州生活,对这种现象并不陌生,实际上他们平时也使用私钱,私钱根据成色不同,与官钱有一定的兑换率,交易中早有一套约定俗成的体系。
货币短缺问题是几十年的积弊,朝堂上穿紫袍佩鱼袋的宰相们都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因为这与铜矿储量、开采量、漕运成本、民间蓄钱、销钱铸器等方方面面的问题息息相关,朝廷出台了许多政策试图改善,但是常常受到反效果,导致币制越来越混乱。
为什么要拿这样的问题来考一群十来岁的小学生?蔺知柔百思不得其解,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离谱的猜测。
她抬起头看了看其他考生,只见几人奋笔疾书,更多的人则是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下笔。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名监考的御史台员对同伴耳语几句,然后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方才跑出去的御史台官员又折返回来了,只见他脸色凝重地对同伴摇了摇头,两人交头接耳了一番,然后重新开始巡视考场。
蔺知柔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她先把最有把握的经义部分三下五除二地做完,然后开始在草稿纸上写诗和赋,她有足够的时间,反复斟酌,不断删改,下了十足的功夫炼字,不慌不忙地改到自己满意了,这才工工整整地誊抄在宣纸上。
完成诗赋部分,庭中正好响起鼓声,标志着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
她撂下笔,从书囊中取出早上带来的水囊和半个胡饼,就着清水胡乱塞了几口,然后用帕子揩干净手,开始思考剩下的那道时务策。
她上辈子学的是相关专业,对这些问题有自己的见解,也有一些值得一试的对策,但是谁也不知道理论假设和模型能不能解决问题,因为在实际应用中会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问题,往往是按下葫芦浮起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