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长公主对这冥顽不灵的儿子束手无策,只能冷笑一声打断他:“你表兄长表兄短的,中了他的离间之计尚且不自知,我问你,上回你对付柳云卿的徒儿,可是他从中挑拨?”

令狐湛听见“柳云卿”三字,眸光不自觉地一颤,咬着下唇摇摇头:“他不曾挑拨什么,是我觉着那小子碍眼,何况那日贵妃旧疾犯了,他用完午膳便回宫了。”

长公主一笑,在儿子额头上轻戳了几下:“你啊,叫人卖了都不知道,他这是故意离开,若是他在场,不免要出言阻止,你们又如何闹得起来?”

令狐湛仔细一想,觉得他阿娘说得有道理,可又有点难以置信:“他为何这么做?”

长公主望着儿子,深深地叹了口气:“你用不着管那么多,总之离他远些,别与东宫的人为敌。”

令狐湛眼里露出困惑和懵懂,小声问道:“阿娘……难道贵妃斗不过太子么?”

长公主瞪了儿子一眼,心里却冷笑,鹿死谁手可未必。

原本马毬会结束后皇帝、贵妃和一众皇子公主们要去太液池泛舟祓禊(fuxi,音服细),可出了这档子事,皇帝也没了游兴。

韩渡的左手手掌被缰绳磨破,被宦官扶到医官替他包扎好,回到栖凤阁上,皇帝已经带着贵妃、二皇子和x公主摆驾回仙居殿了。

方才事发突然,令狐湛又特地挑了个众人都盯着毬看时下手,因而他坠马时的一幕没有几个人看清楚,即便是有人看到,也只当是令狐湛自作自受,几乎没有人怀疑是韩渡蓄谋已久——在多数人的印象中,三殿下和心机城府没有丝毫关系,若说他当场将令狐湛抽一顿有人信,说他卧薪尝胆数月,只为在马毬场上报一箭之仇,那全长安都没几个人相信。

何况谁会相信堂堂一个皇子,正儿八经的凤子龙孙,会为了替一个小小伴读报仇,不惜让自己陷入那样的险境?就连令狐湛也不信,非得给蔺知柔安个娈童的头衔,这才能说服自己。

太子是为数不多真正了解韩渡的人,毬会开场不久他便觉着�欢跃3�ぺ斓囊环闯l�椒12又亓怂�幕骋桑�氖侨绱耍��刹畹阕孤硎彼�故蔷�隽艘簧砝浜埂�

那一瞬间他只求弟弟安然无恙,但是他真的全须全尾地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只想亲手打断他的腿。

不过心里再怎么火冒三丈,当着众人的面不便发作,太子没有显露丝毫异样,只恰如其分地表现出长兄应有的关切和担忧,得知弟弟只是磨破层皮后,又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两人当着旁人的面兄友弟恭了一番,接着起驾回东宫。

韩渡伤了手不便骑马,只好改乘马车,蔺知柔骑着马与太子的随从走在一起,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和韩渡说话——便是有机会,她此时也不想和他说话。

蔺知柔越想越气,这熊孩子长行市了,竟然学会了隐忍不发,还把她蒙在鼓里。

就在她出神之际,太子不知不觉来到了她身边。

蔺知柔蓦然回过神来,在马上向他行了个礼,心里有些忐忑,太子明察秋毫,而且对他的宝贝弟弟了若指掌,韩渡能瞒过旁人,却绝瞒不过兄长。

蔺知柔一看太子的眼神,便明白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她不觉握紧缰绳。

然而太子却并未责怪于她,而是冲着她不甚灵便的胳膊点了点下颌:“手上的伤无碍了?”

蔺知柔刹那间明白过来,太子这是特意同她说话,打消她的疑虑,让她知道他并未因韩渡的事迁怒她。太子问完她的伤势,又若无其事地称赞了她方才作的诗,还饶有兴致地和她聊了聊曹子建的诗赋,这才策马回到队伍中间。

蔺知柔有些明白韩渡身上那种不同于其他权贵的柔软是从哪里来的,她看着太子端庄挺拔的背影,三月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肩上,勾勒出明亮的轮廓,这是一个能令人心甘情愿追随的背影,坦荡而磊落,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太子都是个近乎完美的储君,而这正是最令人不安的地方。

回到东宫,蔺知柔还是没机会和韩渡说上话,因为他一下马车就被太子阿兄拎去了自己院子。

兄弟倆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进了书房。太子屏退左右,负手立于低垂的帘栊前,背对着弟弟,久久不说话。

屋子里落针可闻,屋角博山炉中袅袅升起的沉檀加重了凝重的气氛,韩渡终于忍不住先开口:“阿婴知错了,阿兄罚我罢。”

太子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听不出愠怒,但有浓浓的失望:“哦?你知你错在哪里?”

韩渡抿了抿唇,他情愿兄长用笞杖将他毒打一顿:“我……我不该与长公主府为敌,令阿兄为难……”

太子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分寸拿捏得那样准,长公主不至于因此与我东宫为敌。”

他顿了顿,冷冷地睨了韩渡一眼:“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城府。”

韩渡叫他说得脸上一红,低下头道:“请阿兄责罚。”、

太子转过身,瞅了一眼低眉顺眼的弟弟,赶紧又避过脸去,免得叫他气出个好歹:“你还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何处,急着领罚做什么?”

韩渡迟疑了一下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阿婴不该将自己置于险境,害阿兄担心……”

太子掀了掀眼皮:“这是其一,不过这只是细过。前些时日你和韦二镇日往毬场跑,想必是勤学苦练,已经十拿九稳了。”

韩渡如何听不出兄长话里的讽意,脸上红晕更深。

太子又道:“令狐湛坠马,你得偿所愿,得意么?”

韩渡抬眼看了看兄长,随即垂下眼帘,轻轻地摇摇头。

“为何?”

韩渡咬了咬下唇:“我激怒令狐湛,连累陈郎中之子遭受池鱼之殃。”

太子这才收起讽意,敛容道:“你可知道,陈家四郎方才已经伤重身亡?”

韩渡一怔,一时没明白过来。

太子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沉默如有千钧,沉沉地压在韩渡的肩头,韩渡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

太子静静地看着他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是因你而死。”

韩渡半晌说不出话来,脸色愈加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