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没错,他既然做出如此决定,也早就做好了为此承担后果的准备。
“吃过早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一块大石头悬在心上,溪草哪里有耐心,匆匆梳洗过,胡乱喝了些粥,便催促谢洛白赶紧出发。
这一次,谢洛白没有敷衍她,很爽快地叫小四将车开了出来,溪草望着车窗外的景致,发现这条陌生的路,竟是通往城郊的,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猜测。
可她万万没想到,汽车停下的地方,竟是仙桥殡仪馆。
近年来,华夏遍地是西洋传教士,信奉天主教的华人殡葬习俗也有所改良,但光顾殡仪馆的,多半还是离家去国的洋人,以及家中已无人治丧的国人。
溪草心中顿时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殡仪馆的灵堂内,挂满黑绸白幡,正中摆放着一幅崭新的黑漆棺材,尚未盖棺,被纸扎的白花围着。
谢洛白握了握溪草微颤的双肩,轻叹。
“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明明是几步路的距离,溪草却像是走了一年,在看到棺材里躺着的那具遗体那一刻,所有的猜测、恐惧、不安全都崩塌了,悲痛化作汹涌的潮水,将她淹没,溪草再也站立不住,扶着棺材歪倒在地。
棺中人穿着一身桃红绣木槿花的旧式绸缎袄裙,高高竖起的元宝领外,绕着两串华贵的南珠,典型大家闺秀入殓的装裹,那张与她肖似的年轻脸庞,双目安详地阖着,脸上涂了粉,两颊上了胭脂。
“润……沁……”
溪草轻声开口,似乎怕惊醒熟睡中的小妹,刚叫完,泪滴便从眼中跌落出来,她伸出颤抖的手,抹开尸体额上那一溜桃心刘海,谢洛白往前踏出一步,终是没有动作。
刘海之下,眉心正中,赫然是个枪眼,子弹已取出,厚厚的粉也掩不住外翻的皮肉。
谁能想到,离散多年的亲姐妹再次重逢,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所谓万箭穿心之痛,不过如此,溪草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润沁假扮成你潜入六国饭店,枪杀了孟先生,除此之外,她还有许多案底,比如为保皇党和日本人,从满清遗老手中筹集军饷,许多主张停止内战,抗日救亡的革命人士,也都是死在她手上,她的罪行,必须实施枪决,即便是我……也别无选择。”
他的解释,溪草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她只顾伏在棺材上哭,哭得天昏地暗,几乎背过气去,谢洛白等了许久,还是熬不过心揪,蹲下来欲将她拉开。
“我答应你,会给润沁一个体面的葬礼,决不让她像其他犯人那样凄惨下葬。”
溪草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回身猛地将谢洛白推得一个踉跄,她双目赤红。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你杀了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凄厉地质问过后,她突然跌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了,谢洛白正躺在她身边,双臂紧紧地拥着她。
他的气息,他的身体,都在提醒着溪草,润沁的死,她甚至在脑中勾勒出谢洛白亲手将子弹送进妹妹脑袋的样子。
于是曾经依恋的怀抱,变得半刻也无法忍受,溪草拼命挣扎起来。
黑暗中,谢洛白一直是清醒的,她一动,他就立刻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