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吧,真的忘掉。”
真的忘掉吗。
“我们重新开始。”
还能重新开始吗。
“接下来的记忆,一定是最美好的。”
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康时,我喜欢你。”
……我还能再相信你吗。
他半开的眸子穿过了妻子的脸。
视网膜失去了投影功能,什么也没能留下。
尚且还存在,却好似无有感知了。
“你看到沙尘在空中翻滚,咆哮的风撕裂了干瘪的枯树。”
【这里也曾拥有一片森林。】他听到自己说。
“寒夜将至,你感到了寒冷。”
【我能看到沙尘的颜色,黄褐偶尔浅金。】
“你意识到此处已经不再适合生存。”
【它后面一定藏着天光。】
“你必须要迁徙。”
【黑暗并未完全降临。】
肖津额头渗出汗珠。他的精神世界太强大,即便已经一片荒芜,可依旧坚韧不拔。
“你感到了饥渴,口干舌燥,你开始向前跋涉。”
【白日热气蒸发,夜晚寒冰冻沙,地底有水。】
“你知道前方有一处果园。”
【这里还会下雨。】
“累累硕果汁水淋漓。”
【我能等到我的甘霖。】
呼吸压抑在昏暗的空间内,他的额头突突跳了起来。
没有任何精神科医生能在患者不愿的情况下进入对方的意识,更何况如今的患者一样是精神科医生,这于他来说是一场拉锯战,他必须足够碾压对方,才有可能成功催眠。
“在到达果园之前,你就会看到一条蜿蜒的溪流。”
【裸露的岩石上巨流冲刷的痕迹,我曾拥有一个瀑布。】
“你急需要水源!”
【我早已习惯饥渴。】
“继续留下来,你会死去。”
【这是我的选择。】
细细的抽气声响了一息:“你的爱人在前方果园等你。”
【她很好就够了。】
“她在等待自己丈夫的归来。”
【她会尊重我。】
“她忧虑,夜不能寐,她决定前来找你。”
【……不要。】
“你看到了她的身影。”
【不要。】
“继续留下,她将与你一同经历严寒与饥饿。”
“不要……”他痛苦地拧紧了眉心,修长的五指将被褥拧成狂乱的曲线:“不要。”
“她拥抱了你。”
【……】
“你看到了她美丽的脸,因为寻你而憔悴不堪,嘴唇干裂出血。”
【……】
肖津嘴唇发抖,目光死死聚拢在某一处:“你很担心她。”
【我很担心。】
“你不愿看到她因你而受苦。”
【我不愿。】
“你将随她前往新的家园。”
他的睫毛无助地颤动了起来,手指放松又抽紧,骨节微微发白。
“她爱你。”
【她爱我。】
“她需要你。”
【她需要我……】
“她希望你健康无忧,想与你相伴终老。”
【她希望我健康无忧,想与我……】
他的手指再次揪紧,光洁的额头暴起青筋。
“夜来了,寒冷让她发起抖来,黑暗让她感到畏惧。”
【……我会抱住她。】
“她将冻死在你的怀里。”
【……】
“她意识不清,开始喊你的名字。”
“你开始明白,自己不能再犹豫。”
“你还可以坚持,但她会死。”
精神世界的稍有松懈,泥土便瞬间流失,满无天日的黄沙一拥而上,将本就枯朽的树木吞噬殆尽。
男人脸色苍白地放松了下来。
他像是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一般,一点一点地,松开了紧攥的床单,然后,随着黄沙与干瘪的枯树一同陷落。
视线中再也没有任何颜色。
沙尘的黄褐与浅金也瞧不见了。
那抹天光彻底消失。
黑暗完全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