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泽林是等到昌平郡君上门请罪才知道这件事的。林醺住在越国公府里养病这么长时间,墨珣没有露出过丝毫的端倪,甚至连日常相处、说话都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赵泽林看着一脸悲恸的老友,又想到了一如往常的墨珣,忽然不知道自己此时是该埋怨林家,还是该埋怨墨珣。
墨珣明明什么都知道了,却还是装作毫不知情一样将人收下了。
墨珣还小的时候,就被他和越国公认作干孙子。虽说是因为墨珣聪慧可人才将墨珣收下的,但那会儿,正是越国公结束丁忧,重回建州之时。
当时,越国公一回乡丁忧,便被他们师家的人轮番讨扰,非要越国公过继一个孙子过去。
越国公的年纪已经不小,认个儿子再养起来也是麻烦,师家人就退而求其次,让越国公认个孙子。但师明远这个人的性子十分执拗,偏偏就不爱让别人强加给他的。而且,他也不喜欢算计到他头上来的……
师家的人连越国公的性子都摸不透,只当越国公没有自己的子嗣,便会对子嗣一事有着可怕的偏执……所以,他们以各种各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游说越国公,都无法撼动越国公分毫。
他与师明远当初会看上墨珣,不外乎是因为墨珣已经觉察到了他们的身份,甚至明摆着知道他们非富即贵,却也没有露出丝毫谄媚的神情。当时与墨珣同在船上的,不过就是墨珣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家丁罢了。墨珣的那两个哥哥看起来也没什么心计,而且墨珣年纪又小……
赵泽林不禁回忆起了从前的事。他当时也问过越国公,万一日后发现墨珣是个不好的,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越国公答得倒是快——你以为自己亲生的就一定是好的?如果自己亲生的,是个不好的,你该怎么办?
是啊,如果是亲生的,那能怎么办?
难道还能扔掉不成?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泽林才打消了疑惑,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墨珣。
之后,也需证明越国公慧眼如炬,墨珣确实不错,从各方面都没有让他们失望。
只是,赵泽林却也能隐隐能觉察到,墨珣在某些方面表现得很是古怪。但认真让赵泽林说,他又确实说不上来。
昌平郡君见赵泽林沉默,便也不催促,只安静地等着。今日,他就是来请罪的,无论赵泽林说什么,他都不会反驳。肯定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老友膝下无子,认了这么个干孙子那就跟亲孙子一样疼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必是有舐犊之情的。
赵泽林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竟也顾不上生昌平郡君和林家的气了,只是不住地想,墨珣该怎么办。
然而,正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了墨珣那一手医治林醺的医术……
他几乎是看着墨珣长大的,又看着墨珣娶夫郎。虽说墨珣之前也跟自己说过,他有“千里眼、顺风耳”,但赵泽林也只当是世间尽有奇能异士,墨珣生来与众不同,似也没什么不对。而且,这样罕见的人竟是自己的干孙子,他欣喜还来不及,又哪里会去想那么多?
怀璧其罪的道理,赵泽林当然懂。
墨珣将自己的不同寻常之处告诉了赵泽林之后,赵泽林甚至都不敢让自己的枕边人知道。
赵泽林想来想去,最后反而还安慰了昌平郡君,让他不要太过担忧,如果真的躲不过,就让他据实以告,免得林家还要落得一个“隐瞒不报”的罪名。
昌平郡君本欲跟赵泽林再说一说,但看赵泽林的样子似是心中早已有了成算,便又是连声告罪,这才被赵泽林稳住了。
而今日,王御医一来,昌平郡君就知道此事瞒不住了。
等他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赵泽林之后,赵泽林摇摇头又点点头,“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让墨珣自己去解决就行。”
昌平郡君却没有赵泽林这么乐观,事情毕竟是因为林醺而起,如果墨珣没能安然,那他内心的愧疚便挥之不去了。
所以,昌平郡君看起来比赵泽林这个墨珣的爷爷还来得心神不宁。“墨珣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你好好跟我说说,让我心里也有个底。”昌平郡君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否则啊,我这会儿心里七上八下的。”
“这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为你家醺哥儿医个病罢了。”
上回,昌平郡君一离开,赵泽林就藏不住事。等墨珣回了府,他好不容易挨过了晚饭,将墨珣叫到抱厦之中谈话。
这话,也是墨珣当时对赵泽林说的。
当赵泽林对墨珣说出了这件事的时候,墨珣丝毫不感到意外。
本来墨珣也不想让家里人为自己担心,他把事情跟林醉说,也不是为了让林醉对自己有负罪感的。
于是,他便直接这么跟赵泽林说:“这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我为夫郎的弟弟医个病罢了。”
赵泽林当即便反驳,“那你怎么跟皇上解释你会为人医病?你是何时、何地,与何人学的医术?”
墨珣微微笑了一下,“孙儿自幼便对各类的书籍多有涉猎,而对医术更是有浓郁的兴趣。在孙儿入朝为官的时候,孙儿便已经出入过太医院了。”
墨珣几乎没有生过病,这点赵泽林也很清楚。若说墨珣出入太医院,那必定不是去看病的。
“只是不知道当初的御医还在不在了。”墨珣这么说着,似有惋惜,“后来孙儿到了雅砻,也曾遍访当地的巫医……”
墨珣这么一套一套的话说下来,听着就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但赵泽林真正担心的并不是宣和帝问“墨珣会医术”的事,而是担心如果宣和帝让墨珣给他看病怎么办?
看病就算了,万一让墨珣给他炼丹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