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此时十分庆幸自己到了场,否则不正错过了?
当面听见,与背后再由人将此事传到自己耳朵里,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了。
“皇帝。”
太皇贵君伸手按住了宣和帝握紧的拳头,忽然发声,“钱相正是服用了他们雅砻的‘圣药’才会死得那般凄惨,此事,皇帝打算怎么处置?”
太皇贵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不小,咬字清晰,更是让雅砻使臣听得真切。
雅砻使臣突然听到太皇贵君发话,立刻抬起头朝着太皇贵君看了一眼。
太皇贵君也正盯着站在大殿之中的雅砻使臣。他的眼里透着满满的恨意,竟是恨不得将父亲所受的苦全都加诸到眼前这个人的身上。
宣和帝发怒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敢来招惹,更别提像太皇贵君这样,还伸手将宣和帝的手给拢住了。
如果换作是平时,宣和帝恐怕早就将太皇贵君的手甩开了。但今日,太皇贵君的话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哪里还会计较太皇贵君的动作呢?
宣和帝反手拍了拍太皇贵君,只让他稍安勿躁,这就转而厉声对雅砻使臣道:“你们雅砻的圣药,连你们雅砻的人都不知道是何作用,这就敢作为聘礼献给朕?”
宣和帝这么说着,立刻换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正如太皇贵君所说,钱丞相,正是服用了你们雅砻的圣药之后,才会饱受病魔的折磨,连死都不得安生!”
雅砻使臣被宣和帝变脸的功夫惊了一下,却又听得宣和帝将丞相的死怪罪到雅砻头上,想都不想便立刻反驳道:“这怎么能怪雅砻呢?涂查克来求亲的时候也没说‘乞桑药珍’能什么‘起死回生’、‘长生不死’啊!”
“……”
雅砻使臣的反驳确实很有道理,就连大周的官员都有些不知该怎么应对。然而,宣和帝和太皇贵君说得也很有道理啊——你们雅砻拿了“圣药”来求亲,结果大周正儿八经的翁主被你们娶回去了,却没想到那个“圣药”根本就是个不知所谓的东西?!
简直是把大周当猴耍了一样!
别说是宣和帝和太皇贵君了,就是在场的官员也都义愤填膺起来。一个、两个瞋目圆瞪,看起来就像是要捋起袖子冲上去跟雅砻使臣干架似的。
“既然你们的‘乞桑药珍’是‘圣药’,那总该有点什么效用吧?”宣和帝见雅砻使臣竟还巧言令色,越发怒了。
本来,宣和帝今日挑起这个话题,也不是真的为了要问雅砻使臣关于“乞桑药珍”的效果。
早在几年前,他命术士将“乞桑药珍”加入丹药之中服用了,毫无效用,便已当这个“圣药”从来没有存在过了。
而他今日会提起,本就是打算将钱正新的死栽赃到雅砻身上。本来他是打算自己提的,却没想到太皇贵君也是上道,帮他把话题引出来了。
宣和帝为了钱正新去追究雅砻的过失,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可若是从太皇贵君口中说出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太皇贵君是钱正新的亲生儿子,之前既然会开口为钱正新求药,此时便也可以开口让宣和帝为钱正新主持公道!
但是,宣和帝也没料到雅砻竟然敢送这样一个东西过来!
不!
应该说是,宣和帝根本没料到,自己亲自问诨右图要的所谓的“圣药”,竟是个没什么屁用的东西!
难怪诨右图答应得那么爽快!
指不定在背后还怎么笑他傻呢!
宣和帝本来只是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却没曾想,这回是真把自己给气到了!
宣和帝现在能感觉到自己周身发烫,一想到诨右图正笑了自己那么多年……宣和帝就险些坐不住,要从龙椅上跳起来了。
他这些年,待雅砻也是客客气气的——雅砻使臣来周,他每一次都以礼相待……那些雅砻人,肯定一边来朝见,一边又在暗地里笑他是个冤大头!
宣和帝觉得自己头上的筋在一个劲地抽着,越抽越紧,越抽越疼,竟是像要崩断了一样。
他一想到刚才,使臣那样嘻嘻哈哈地祝他“洪福齐天”,说不定,正是在笑他傻,而不是因为不懂大周的规矩!
雅砻和大周也不是第一次来往,这么多年,竟是还没学会大周的规矩吗?
宣和帝此时双眼通红,心跳得厉害,正想大吼一声,以泄愤。
雅砻使臣被宣和帝这么一问,立刻沉思了起来。
“乞桑药珍”从上古传到现在,应该也经历了数百年了。虽然之前使臣也曾听说过有“起死回生”的传闻,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谁又会信呢?
再者,不说是大周了,就说雅砻那边也不见得有多少人知道“乞桑药珍”的真实来历和功效。所以,宣和帝这么问,还真把他问住了。
他又没吃过,只知道是个国宝。
宣和帝一看雅砻使臣无言以对了,再也忍不住,直接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好好好,你们雅砻可真是好样的!将朕耍得团团转!”
雅砻使臣就算再不懂得察言观色,也知道宣和帝这个状态不对劲了,“大周皇帝不要乱想,我们雅砻并没有这个意思。”
宣和帝眼睛一眯,“没有这个意思?”他头疼得厉害,眼下只想安静地歇上一会儿,不再去想这些琐事。然而,他这会儿需得将雅砻的事先料理清楚,“那你倒是跟朕好生说说,你们雅砻是什么意思?来求亲,拿了一个不知所谓的东西就当是聘礼,还吃死了我大周当朝的丞相?!”
宣和帝这么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难道!你们雅砻是想毒死朕?!”
宣和帝话音刚落,朝臣们一片哗然,原本还安静的大殿当下便嘈杂了起来。
墨珣能清楚地听到身边同僚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个雅砻什么意思?难道真是要毒害皇上?”
“居心叵测啊!”
“难道是想跟大周打仗?!”
……
雅砻使臣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沉默了片刻,还什么都没说呢,这就被宣和帝扣了一顶“毒害大周皇帝”的帽子。使臣登时也急了,在大殿上手舞足蹈地说:“我们雅砻并没有这个意思,请大周皇帝不要随便曲解雅砻的好意。‘乞桑药珍’是我们雅砻的无上至宝,而大王将它献给大周皇帝,本来就是想跟大周皇帝交好的……”
雅砻使臣本来说大周话就说得不怎么顺溜,之前虽说学了一些,但毕竟不是雅砻话。慢慢说还可以,这下一着急,说起来便有些语无伦次了。
宣和帝现在已经被气得快要丧失理智了,自然是不耐烦听雅砻使臣说话。他伸手扶额,嘴里呼出长长的一口气,眉头皱得死紧。
此时大殿中的烛光竟是耀眼如斯,将宣和帝觉得自己的双瞳刺得厉害,只得难耐地眯起眼。
“来人!将雅砻来使尽数拿下!全都关押起来!”
雅砻使臣当真是没想到宣和帝初时还和颜悦色,这么突然就变了脸。而且,这个“乞桑药珍”明明是宣和帝自己提出来要的,怎么现在反而怪到雅砻头上了?
宣和帝这么一喊,禁卫军很快就出现了。
站在两侧的雅砻来使当即就被禁卫军围住了,而站在殿中的使臣一见,顿时也有些慌起来。“大周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
宣和帝已经不想说话了,只连连摆手,示意禁卫军快些动手把人都拿下。
“是你自己问我们大王要‘乞桑药珍’的,怎么现在还要赖我们?!”因为在殿内的使臣表现得十分愤怒,这也使得一旁的其他雅砻人跟着反抗起来。
一时间,大殿之中立刻变得杂乱不堪。
这也使得宣和帝的头变得愈发疼痛难忍,他一边用一只手用力地按住了两侧的太阳穴,一边咬牙忍耐着。
马公公见状,赶紧取了随身携带的瓷瓶要递给宣和帝,岂料宣和帝头疼难忍,也顾不上身边来人是谁,一把将马公公挥了出去,瓷瓶也跟着被打落在地。
瓷瓶本身圆润,让宣和帝这么一扫,直接就顺着台阶往下滚,一下子也滚出老远。
在旁伺候的小内监手忙脚乱地去捡,而雅砻来使与禁卫军僵持上了……
如此一来,这个年宴竟是从一开始就已经一团乱了。
墨珣一边注意着宣和帝的反应,一边拉住了林醉的手,“别怕。”
“我不怕。”林醉只是没想到好端端地进宫参加一个年宴,竟还有这些事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现在见墨珣朝自己伸了手,他便也往墨珣的方向挨了挨,好离夫君近些。
除了马公公之外,齐公公身上也备有丹药,自此也顾不上什么,赶紧将丹药倒出来,在宣和帝身边一个劲地喊“皇上,皇上”,企图将宣和帝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宣和帝咬紧牙关,太阳穴正是微凸,而脑袋里似乎有工匠在敲敲打打,竟是恨不得将这脑袋摘了去……
齐公公这么连声的喊,非但没能让宣和帝回神,反而让他越发头疼起来。
在宣和帝身边的太皇贵君和皇贵君都被此时宣和帝的异状吓住,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关注雅砻使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