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默然了片刻,问:“师父觉得她该受罚麽?”
泠涯其实并不纠结白柔该不该受罚的问题,只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沐昭见泠涯不说话,自顾自道:“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讲有个村子,里头有一位长者,他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人。有一天,一个妇女犯了过错被捉住,村民把她带到长者面前,要用石头将她活活打死。”
泠涯静静听着,不说话。
沐昭继续道:“村民询问长者的意见,长者说你们中谁若没有罪的,便可以先拿石头打她。”1
泠涯淡淡问道:“你认为宗门没有资格处置白柔?”
沐昭没有犹豫,答:“是。”
见泠涯没有应声,她继续道:“即便她真的有罪,谁都有资格指责她,唯独沧月派没有。”
泠涯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她。
沐昭直视着他,眼神清澈,慢慢道:“我知道她是天灵根,倘若她没有来到沧月派,也不会有后头这些事。是沧月派剥夺了她所有的希望,甚至剥夺她为人的权利。宗门纵容重影和洪涛作恶,只因他们是自己人,这便是宗门的道麽?”
泠涯沉默片刻,问:“你认为什么是道?”
沐昭低下头:“我不知道……只是若不能问心无愧,成仙有什么意思。”
泠涯默默看着堪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忽然释然了。
他瞬间不在意她的过去,不想追究她在“夺舍”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样,耿直而傻气,看似乖觉,其实固执又不驯。
对于他,她或许真的没有故意隐瞒过什么,只不过是出于自我保护,不得不保留一些秘密。
她的本心一直是纯粹的,哪怕对她不喜欢的人,也留有一丝悲悯。
泠涯沉默了半晌,说:“走罢,天快亮了。”
沐昭眼睛亮起来,问他:“您不生我的气啦?”
泠涯没有说话,带着她往前走,循着记忆找寻年少时曾发现的溶洞。
沐昭一颗心又悬到空中,想着:“他还生气麽……”
转念又想:“他到底在生什么气呀?”
天亮前,他们找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将白柔和岳黎从玄珠里挪了出来原来早在沧月城时,沐昭和那汉子就达成了协议,那人吞下封灵丹,被她带到沧月派来。
有时候傻人和傻人共事,倒当真直截了当,谁也不怀疑谁,效率反而奇高。
沐昭留下岳黎当做报酬送给她的三个乾坤袋,又在里头塞了辟谷丹和一些疗伤丹药,泠涯在附近布下隐匿阵和结界。
拓沧山脉绵延数十万里,大大小小的溶洞足有成千上万,洪涛即便想找,也无从下手了。
之后的事,沐昭便再也帮不上忙,白柔二人只能自求多福。
……
回到揽月峰,朝阳已然升起。
将沐昭送回小院时,泠涯忽然叫住她。
沐昭回头,见他眸色似星海,定定看着她,问:“昭儿,你当真没话同为师讲?”
沐昭愣住,这是他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只是他想要她说什么?
她逆着光,看着站晨曦里的泠涯,朝阳将他高大的身影勾勒出一道金色的柔光,他身姿挺拔,俊郎无双,站在一团光晕中,像是天上的神下凡。
沐昭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从来都知道他长得俊美,只是经过昨夜,他仿佛变得更鲜活一些,沐昭又得以靠近他一些。
他将她抚育长大,教给她一切,在她闯祸时站在她身后,遇到危险时挡在她身前。哪怕心里生着她的气,还是默默站在暗处替她善后,收拾残局,甚至陪着她忤逆宗门的决策,去搭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是不是人倒霉到一个定点,就会交好运了?
沐昭这样想。
否则她怎么会遇到泠涯,这样温柔,又沉默不语的一个人。
她发现自己注视他的目光,不再只是一个少女仰视遥不可及的目标,也不单单是学生仰望老师……这样的注视里,除了孺慕和亲情外,多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忽然生出一种剧烈地渴望,想了解他,想要弄明白,在天钧老祖没有说完的那些话里,他有着怎样的过往?
泠涯看她呆住,只傻傻看着他,心中闪过一丝失落。
他没再说话,转身默默离开,留沐昭一个人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