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番外 春之梦(一)

中原中也第一次听到源清溪的名字,是在一个暮春的午后。

他连续工作了八十六天,在好几个国家辗转镇压了几波敌对势力,从冬天忙到了春天,连过年时都没有回过日本。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终于主动给他批了两天年假,让他去放松身心。中原中也倒并不觉得累,只是他很久没有闲过了。

他没和部下们去酒吧喝酒,也谢绝了尾崎红叶赏花的邀请,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镰仓郊外的美滋滋鸭场。

他和这座鸭场很早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起初,只是因为出任务时恰巧路过,救下了被风暴卷到天上的一群鸭子和一位老太太。

虽然他是一位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但他经常路见不平,助人为乐。

这不是他帮过的第一个老太太,却是最执着的一位。执着到就算是去请私家侦探,也要找到他的下落,送来了一面锦旗。

这是港口黑手党历史上收到的第一面也是唯一一面锦旗,甚至惊动了港黑的首领森鸥外。

他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锦旗的内容【中原中也是好人】与黑手党的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是讽刺,让他被下属笑了一顿,他原本是不情不愿的。

但听说老太太是连夜从镰仓走路赶到横滨的,他的心被一触。

他去见了那个老太太,一个他已经不太记得容貌的老人。

真奇怪。

他明明都忘了自己是在哪天路过鸭场,救了多少只鸭子,但当老太太开口跟他说第一句话时,他竟然油然而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她说:“孩子,你怎么好像比上次瘦了,是太辛苦了没休息好吗?”

很熟悉的感觉,又很陌生的感觉。

他瘦了吗?

他不知道。

他自身就能操纵重力,又怎么会关注体重这种东西?

但是从来没人会跟他说他瘦了这种话。

也没有人会很自然很亲切地握住他的手,嘱咐他要好好吃饭,早睡早起。

真的很奇怪,他竟然不抗拒这种感觉。

老太太花丸来港口黑手党的时候在一个傍晚,她带来了一面锦旗,以及大包小包的农副产品。中原中也全部收下了,并送她上了回镰仓的列车。

“中也君,我下次再来看你——”

花丸外婆站在列车上,笑眯眯地朝他挥了挥手。

风把她的尾音拉的很长,列车呼啸而过,背景是落日残阳,他在站台站了很久,心里想,哪里还会有下次呢?

他整天都在忙,总是在出差,连干部会议都会缺席。这次不过是碰巧,否则老太太根本见不到他。

等等,她那句话的意思是,她还会这样走路来横滨?

她哪来的联系方式呢?他没给她手机号码啊。

喂。

他正在纠结这件事,目光落在前方的长路上,路的尽头跑来了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

他兴奋地奔跑着,边跑边喊着:“爸爸,快来抓我啊。”

他的后面,一个中年男人累死累活地跑着,边跑边喘:“和也,等等我。”

男孩故意停下,又故意被男人抱起。

“抓到和也了。”

男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爸爸真厉害!男孩节的时候我要两条大鲤鱼旗!”

“你太贪心了,一条就够了吧。”

“不够!”

……

中原中也在路边看了很久,直到那对父子俩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离开了横滨的车站。

男孩节,果然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才会期待的节日吧,鲤鱼旗,嗤,小鬼的把戏,他在心里如是想到。

自己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他顿住了脚步。

他大概是被花丸影响了,才会把自己和普通人放在一起比较。

他的心情变得很奇怪。

当晚,他心血来潮,问了尾崎红叶一个问题。

“大姐,你有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吗?”

尾崎红叶正在喝酒,听到这句话时,放下了酒杯。

“有啊。”她很坦然地回答了,“我还为此努力过呢。”

“结果呢?”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是多问了。

“你觉得要是有结果,我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吗?”

尾崎红叶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瞳像是能一直望到他心里的最深处。

“……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中也,你向往普通人的生活了?”

他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向往普通人的生活,那种生活对好战又雷厉风行的他来说,枯燥的要命,简直一眼看到结局。

他只是好奇。

普通人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安稳的要命,对他们避而不及,为什么还会有人找上门来?

所以在他第二次看到花丸又在港口黑手党门口徘徊时,他又一次招待了她。

上次是报恩,这次又是什么呢?

花丸喜滋滋地给了他一面鲤鱼旗。

满大街都挂着鲤鱼旗,他视而不见,但见到这一面鲤鱼旗时,他想起了那天是男孩节。

要是太宰或者其他人送他鲤鱼旗,他指不定会意他们说他和小孩一样矮,将他们暴打一顿。

但是从一个老太太手里拿出来的,还是手工缝制的鲤鱼旗,他没有任何火气。

鲤鱼旗的反面绣了他的名字,还有美好的祝愿。

【中原中也,像鲤鱼一般茁壮成长吧!】

……完全把他当成一个小孩了。

鲤鱼旗他没挂,收到了柜子里,后来柜子里又出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小孩子玩的剑玉,有中国秘方的药酒,有穿了腿会非常粗的毛线秋裤……老太太锲而不舍给他送各种用不上的东西,最后他忍不住问她了:“婆婆,你知道我的工作吗?”

“听你说过的,在港口黑手党做事吧。”

她清楚地记得港口黑手党的名字,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事的。

黑手党干部和一个鸭场的老太太,怎么看怎么都扯不上任何联系。

“尝尝这个螺。”

“……噢。”

但后来,他会抽空去看她了。

那是镰仓郊外的一处鸭场,很偏僻。因为偏僻,显得格外安静。

这里很少有风,月牙湖的湖面都没有涟漪,时间像是静止的。

鸭场的鸭子们不算聒噪,每天懒散地晒着太阳。

他每次停留的时间都很短,但这里的西瓜田、葡萄架、小农场,到处都留下过他存在的痕迹。

他从未见过花丸婆婆的家人,直到那一天,他主动开口问起。

“婆婆除了我,还给别人红包吗?”

他总是看她一个人拄着拐杖忙里忙外。鸭场雇佣的两个工人比太宰还会偷懒,被他狠狠收拾过一顿,才知道收敛。

他收下了花丸婆婆给他包的红包,本该是在大晦日给他的,但他在国外忙了八十六天,一直没有回日本。

收到红包时,已经是暮春了,年早就过完了。

“有啊。”花丸婆婆笑眯眯地说,“包了两个红包,一个给中也,另外一个给清溪,我的外孙女。”

清溪?

这是他自从认识花丸婆婆一年多来,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一个女孩的名字。

“婆婆有家人啊。”

“有的。老头子虽然不在了,但女儿和女婿都在。”花丸婆婆叹了口气说,“清溪在俄罗斯念书,两年才回来一次。”

“……嗯。”念书为什么非要跑到俄罗斯去?

“清溪今年过年来看了我,可惜没能看到中也。”

“呃?”为什么要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