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夏季,日薄西山时凉风习习,麻衣针线不够紧密,凉风从云月玺衣袖中灌进去,本闷热的毛孔似乎舒展开,先是渐感清凉,等之后第二股风第三股风吹来时,那股子冷劲儿便密密地钻进皮肤,掀起鸡皮疙瘩,也幸好不是冬日,这股子冷意才不至于浸透骨髓,让人牙关发冷。
云月玺瞧了眼天色,她怕今夜下雨。如今,得先找个住的地方。
京城中赁屋不少,所谓赁屋便是租住给别人的房子,想来京城乃是繁华之都,不说前来贸易的商贾,便说进京赶考的学子,也不是人人都在京城内有房,因而,赁屋早便流行开来。
云月玺和一个租赁房屋的美妇交谈,这美妇穿着绿罗裙,戴着一枝小小的银钗,画着时下流行的柳眉:“姑娘要什么样的房子?我手中倒是有好几处房子,但是价格上略有不同。”
她并未多上心,实在是云月玺长得弱质纤纤,一见便不像是有主意的样子。她见的人多了,这样的人,大多是来问问,十个中有九个会离去。
云月玺看清她的不上心,只道:“尝闻百万买宅,千万买邻,我想要的宅子只需清净,倒是邻居方面……若是太乱的邻居,我不喜。”
她仍然口吃,但是尽量把句子断好,不叫人听得厌烦。
云月玺举目无亲,如果租住在太乱的地方,无人保护,很容易出事。
“何为乱?姑娘是想和大户为邻?”
云月玺摇头:“大户为邻,彼强我弱,我并不想,我想找一处烟火气息浓厚,旁边都是稳定家庭之地,屠夫贩卒也可,文人书生也好,我只忌讳烟柳之地、游手好闲之所。”
她所提的地方不可谓不好,屠夫贩卒都是市井中人,只要有家可养,便不会多生事端,同样,他们收入不丰,所在之地所需银钱也不会太高。
那美妇见云月玺来意坚定条理清晰,倒也把之前的不上心给收了去,她暗道今日走眼,这小姑娘看起来灵巧文弱,倒是个有主意的,她又生得这么美,要是没口吃,该多好。
美妇笑起来:“姑娘好计算,这样的房子最好,我这就带姑娘去看看房子。”
她叫来一顶轿子,和云月玺一起前去看房。
路上,美妇道:“我夫家姓庄,别人都叫我晚娘,姑娘你叫什么?听口音像是京城人,为何要租赁宅子?”
她言笑晏晏,想摸清云月玺的底。
云月玺道:“我姓云,小时候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如今来京城是投靠亲戚。”
至于为什么投靠亲戚却要租房,她不说,便值得晚娘去猜测。云月玺这般说,也是想为自己寻一个不存在的亲戚,让人不至于猜想她是个孤女。
晚娘果然没再问。
等到了宅子处,云月玺和晚娘下轿看了看宅子,这宅子虽小,却五脏俱全,什么都有,云月玺刚才在轿中也掀起轿帘打量周边环境,沿途非常干净,足以见得不是什么脏乱之地。
她颌首问价,晚娘也是个直爽人,最后和云月玺定下四百文一月。
云月玺手中只有一钱银子,按照度量衡来换算是一千文,如今一月房租便要这么多。她并未犹豫,直接定下。
这宅子什么都有,还有个小院子,她无论是做饭还是做些什么都方便。
至于钱,她慢慢总会有的,云月玺虽举目无亲,但她有一张嘴和一双腿,慢慢的,认识的人就会多起来。
云月玺和晚娘回轿,去晚娘那儿付银两、签字据。在轿中时,云月玺看了晚娘好几眼,她那目光澄如秋水,便是微微一望,都像是能看穿到人心底去。
晚娘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有些绷不住,道:“姑娘,你看我做什么?”
云月玺似乎是犹豫了下,仍是缓慢道:“晚娘长得英气妩媚,风韵极佳,但是画的是柳叶眉,柳叶眉过窄过细,适合温和些的长相,晚娘画柳叶眉,只会压了晚娘眉宇间的英气,显得有些平庸,你适合其他眉毛。”
晚娘听她说自己眉毛没画好,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晚娘这样的美人,骤然听见不熟的人说自己有哪些缺点,心中仍有些不快。
云月玺哪里不懂她的想法,她笑了笑:“晚娘姿容极美,在我生平所见人中,至少能排入前三。如果晚娘不嫌弃,待会我和你签订字据时,为你新画一种眉毛,大约需要小半刻钟,那眉型一画,定叫晚娘美得不敢认自己。”
晚娘心中一动,云月玺虽口吃,但也是在夸她,没人不喜欢被夸,如果说之前云月玺说她眉毛不好看她有些恼,待云月玺说为她新画眉毛,她心里便有了期待。
人啊,如果被怼一通,对方只挑出错处,而不说如何改进,常人都会觉得是被挑刺儿了,但若对方拿出解决的办法来,这时,大多数人便会心存感激,认为对方是真为自己好。
晚娘也在这类常人的范畴中,她笑起来,佯装拒绝:“姑娘说笑了,姑娘长得花容月貌,这么夸我我可不敢当,若姑娘为我画眉,岂不是会耽搁姑娘时间?”
云月玺极亲切地微笑:“只是画几笔眉毛,哪里耽搁时间了?何况,我住在晚娘宅子中,之后还要晚娘多照拂。”
晚娘这下才安心,答应让云月玺给她画眉。
等到了晚娘那儿,云月玺拿起画眉的青黛给晚娘画眉,她轻轻垂眸,似乎满眼都只有晚娘的眉毛,等到勾勒出晚娘的眉,她一边轻描,一边道:“我今日给你画的眉叫小山眉,本来还有种眉峰更扬的柳菜眉适合晚娘,但是晚娘今日穿的绿罗裙,绿罗裙太温婉,柳菜眉太张扬,适合盛装。”
她给晚娘画了新眉毛,又让晚娘重新咬了咬口脂,将口脂印得更红,刹那间,镜中便多了个英气妩媚、活色生香的美人,晚娘一时有些惊喜,她以往画眉,皆是京城中流行什么眉便画什么,还有许多眉形不会画,她之前最多觉得自己是中上的小美人模样,今日,倒觉得所见之人中,除了这个姑娘,没一个比自己好看。
晚娘喜不自胜,拉着云月玺的手啧啧称奇:“云姑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她触到云月玺的手,惊讶地“咦”了一声,云月玺模样长得嫩,细皮嫩肉,脸上肌肤毫无瑕疵,但这双手……像是干柴一样,一看便知常年做活。
云月玺轻轻收回手:“没什么好感谢的,只是举手之劳,今日天色已暗,若是晚娘改日来我那儿坐坐,我重新给晚娘画个完整的妆面,晚娘这儿口脂太淡了。”
晚娘心底一动,但凡女子,对美的追求都是孜孜不倦。
她已然生了再找云月玺画新妆的心思,笑笑:“姑娘倒是精通此道。”
云月玺道:“我家中曾做脂粉生意,对于这些,我的确非常了解,我此次来京城,虽说是投靠亲戚,但是我自己也要有能安生立命的本事。实不相瞒,我今日为晚娘你画新妆,也是想给晚娘看看我的本事。”
她赧然一笑:“虽然今日真的画得太简单了些……其实,一个完整的妆容还包括首饰搭配,若是晚娘之后有什么重要场合,或是族中亲眷有此需求,皆可来找我。”
云月玺如今展露的画眉技巧倒是原身的能力,原身心灵手巧,于画妆一道一点就通。
原身不在侯府,真的能活得更好。
侯府是她的劫数,而不是她的福气。
晚娘听云月玺如此说,一颗心便微动,她也算是生意场上的人,见识广泛心思活络,这位云姑娘可不只是画妆,她能根据每人的长相设计适合的妆容,便是三分美貌到了她手中,也能变成八分。
晚娘有一亲妹,正是挑选夫家的年纪……
她笑道:“云姑娘有这手艺,何愁不能安身立命?不知云姑娘画一次妆容,要多少银子?”
云月玺轻声:“若是晚娘,只需二十文,若是旁人,只画妆需二十五文,若加上梳头发,要五十文一次。”
画一次就要二十五文、五十文?
云月玺的赁屋一月都只需四百文,这价格虽高了点,但是也在晚娘接受的范围内,能花钱去梳发画妆的,都没有穷人。
而这一类人,各种聚会比比皆是,每人都想着如何打扮得更美些。
晚娘笑着送云月玺上轿回她的宅子,还非要给云月玺这次妆容的钱,云月玺推辞不了,便收下,末了道:“今夜你的妆容并未画完,改日你来找我,我重新为你画好,如此,我收你的钱才心安理得。”
她便这样约了晚娘的下一次,而女子画此妆容,大都会带上相交好友,这些都是云月玺未来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