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望呆呆地愣了一会儿:那个小女子,优雅的,高贵的小小少女,忽然间全身颤抖,缩着身子,跪在地上,呕吐不止。
狼狈万状。
吐了又吐,终于抽出手帕擦擦嘴,没有表情地站起来。
帅望过去抱起芙瑶,微微的抗拒之后那个小小的
身躯,就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韦帅望收紧手臂,沉默地把芙瑶紧紧抱在怀里。
芙瑶闭着眼睛,也不再流泪,静静地躺在帅望怀里。章择舟过来,帅望摇摇头,什么也别说了,让她歇一会儿吧。章择舟叹气,点点头,无言地跟着。
外面雨雪菲菲,这个怀抱给人一个温暖的假象。
芙瑶紧紧贴着帅望的胸膛,耳朵里传来的一声声稳定的心跳起,好象是她此时唯一能接受的声音,简单地,安稳地,坦白地,一颗心的声音。她伸手,抓紧帅望的衣襟,紧紧抓住,别走!
别走。
公主府的丫头们一见公主被抱回来,真是吃惊不少,跟随小公主这么多年,没见公主失态过。
帅望道:“公主累了,歇息一会儿就好,你们安静些。”
一时间,无声无息地,被子火盆便装都准备好。帅望把芙瑶放到床上,替她取下头上翠钿簪环,珍珠钗子一支支取下,放在水晶盘子里,轻轻地“咔嗒”一声,漆黑的长发缓缓滑落,象一小股一小股的水流
缓缓流下。
芙瑶雪白的面孔此时白到半透明,依旧美丽,却了无生气。
长发倾在枕上,一大片的漆黑,让那张面孔如夜色中的明月,美丽而孤单。
帅望给她解开衣扣,旁边宫女见了,欲向前阻止,却见芙瑶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帅望,并无反对的意思。小丫头们知道这是公主默许了,她们拦不得,只得微微躬身,缓缓退下。
芙瑶轻声:“帅望,我错了吗?”
帅望耐心地对付她的扣子,半晌:“没有错。”
芙瑶问:“我做错了什么?”
帅望道:“没有!”
芙瑶缓缓道:“我觉得冥冥中,有神明在惩罚我。”推倒我,折磨我践踏我,一次又一次,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好象它要试试,倒底什么,能把我打倒。
帅望道:“听我说,芙瑶,被狗咬不是你的错,打狗时,狗落水而亡也不是你的错。芙瑶,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退了,朝堂之上,就
永远是周文齐之流的天下,因为他们是不会退的。有良心的,如果不站出来维护自己认为对的原则,他就在出卖良心。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你也有良心,不要放弃,不管多痛,咬牙挺住,一切会过去的。彻骨之痛也会过去的,你将会坚强强大,而且依旧正直善良,只要你想,你就能做到。”
芙瑶哽咽一声:“我觉得恶心!”生命如此肮脏。
帅望轻声:“我们既然来了,我们就不会后退,就象来到一间脏屋子,既然我们来了,打扫干净就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做?扔给谁?扔给虫豸刍狗?让他们继续结网蛀食?”伸出手:“我手上沾血,我会给后来人一个干净的空间,不管杀了多少人,我都可以停下手来,在可以宽恕的时候宽恕,可以善良的时候善良,不管别人是笑我伪善也好,笑我假仁假义也好,在可以的时候,我会善良宽容。我不会潇洒地转身离去,我转身而去,残忍的杀戮不会停止,这个肮脏的世界继续肮脏。我要站在这里,伸手阻止,先保护自己,再阻止杀戮。我会让这个世界改变,改变一
点点,也是改变,我本来就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小点,每个人都做一点,世界会因此而改变。所以,芙瑶,不要退却。如果你真的觉得欠了李绍凡的,你更要站在这里,你有能力,可能救下以后无数个李绍凡,如果你转身而去,同把他扔给酷吏有什么两样。今天我们没有救到他的性命,至少让他少受痛苦与折辱,我们做了,我们比什么也不做的强。芙瑶,如果你倒下去,你出卖了你自己。”
芙瑶什么也没说,只是原本无力地摊在床上的四肢,忽然间收缩成一团,她缩成一团,全身震颤,良久,终于象是咳嗽一样,痛哭出声。
无论什么样的道理,也不能抚平的伤痛,锥心之痛!痛得人茫然不知所措,在一声声安抚与鼓励下不得不直接面对,那伤口啊,就是心脏上赫然一个洞。你会惊愕,这是,我的心吗?你会奇怪,我怎么还活着?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强。
帅望轻轻拍着芙瑶的后背,小时候,他大哭大闹,韩青无法可施时,就会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长大了的韦帅望,内心深处依旧渴望儿时的待遇,所以,
拿出自己最喜欢的,给自己最喜欢的人,一下一下,拍啊拍。
芙瑶终于慢慢平静下来,闭着眼睛,时时微微一皱眉,流下一行泪,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嚎啕。帅望伸出一条手臂,给芙瑶枕着,把芙瑶搂在怀里,盖上被子,静静地拥着,安慰她,也安慰自己。
芙瑶半夜时,开始发烧,莫名地,全身滚热,帅望忙给她开了药,先给她服了现成的丸药,汤药在火上熬着,帅望让宫女去睡了,自己看着。
芙瑶在床上不住辗转,去看时,又不象醒了,伸手一摸,全是冷汗,她发着烧,帅望给也不敢给她减被子,只得不住擦汗。芙瑶半梦中,伸手推开,轻声:“绍凡,抓住我手,抓住…”
帅望无奈,只得推醒她:“芙瑶!”
芙瑶猛地一挣,睁大眼睛,惊恐地瞪着天花板,帅望心痛:“芙瑶,我在这儿,没事,是梦!”
芙瑶慢慢放松下来,喘息,汗珠一滴滴冒出来。帅望问:“怎么了?”
芙瑶看他一眼,沉默,转过身去,面向里,瞪着
空洞惨痛的眼睛,沉默。
没什么,甚至,都没看到李绍凡的脸,梦中,只觉得那是李绍凡的手,她必须抓住,抓住!她拼命用力,那只手却渐渐滑开。
什么样的安慰也没有用,只有时间能解决这一切。
疼痛会过去,会麻木的,会忘记的,会习惯的。
可是内心深处,好想象李绍凡那样:“我只求一死。”请结束这一切。
瞪大的眼睛,缓缓流下一行泪水。
第二天一早,芙瑶如常起来,面孔有点红,用冷水敷过,头有点晕,举止慢一点更加优雅。
帅望躺在公主的床上:“喂,你还有点热。”
芙瑶淡淡地:“不好让人看到,我倒下了。”要给手下信心,要给对手威摄,怎么能病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