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望问:“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
冷兰笑了:“让我想想,愚蠢、自私、固执、冷漠、暴躁、阴沉、不管做什么事,都与众不同,与我共事的人,每天等着我闹出新笑话,他们甚至会打赌,我那天会讲几句蠢话。”
冷兰沉默一会儿:“象垃圾,没有存在价值。”垂下眼睛,微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师父你父亲怎么想,我只是,想一个人呆着,在这儿,就挺好。我并不想同你们抢什么,我甚至,根本不想见任何人,我情愿一个人呆着,我处理不了更复杂的问题,我也不想处理。我很累。”
帅望蹲下,看着冷兰的眼睛:“你知道我师父在想什么?你认为他在想什么?他在想,这个小丫头来抢我的东西?你觉得我师父会那么想?”
冷兰垂着眼睛:“韩掌门是个好人,不过,他还是会想,我是来抢他的东西的,只不过,他不打算伤害我,他打算让着我。”
帅望呆了一下,是吧,冷兰说的对吧?虽然他师父很无私,但未必会觉得冷兰是为了和平而来,他师父可不蠢啊。
不,我师父不会认为掌门的职位是他的东西——他还是会有点不快吧?他是否有过这种情绪?
帅望半晌问:“那么,你是来抢东西的吗?”
冷兰笑:“不是,我来,是因为我母亲说,你快去找韩掌门,我父亲死了,我妈妈很害怕,她认为有人会继续伤害我们家的人,她让我找韩掌门,她说,只有韩掌门会保护我们。我不得不来,我不能反对,”冷兰慢慢双手掩面:“我知道凶手是谁,我必须鼓起勇气说谎,恐惧、内疚、惊惶、一开始很紧张,后来象一根绷了太紧的弦,疲惫得希望自己已经死掉。以前,我很愤怒,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愤怒,对我不得不做的事,我不想做的事,错事,我感到愤怒,想杀死每个靠近我的人,后来,我厌恶我自己,希望自己死掉。每天早上,我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第一线光,内心就会呻吟‘我想死,我希望自己已经死掉,不用爬起床,不用做任何事。’现在,我只觉得累,我只想一个人呆着,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做任何事,你觉得,我这样,会抢任何人的东西?我想抢什么?唔,你说得对,很早的时候,我十二岁时,第一次来冷家,我是想抢点什么,证明我是个,我是个有价值的人,证明我很了不起,证明他们看错了我。”
冷兰摇摇头:“我只证明了,我做什么都没有用,他永远认为我是个一文不值的人,就算真得了白剑也不算什么,他那儿有唯一的标准,不合标准,一文不值。”冷兰为什么不努力,改善自己的人际交往方式?如果一个人试过太多次,都是失败,他会认为那是不可改变的。从经验中,得到的无助感,无力感,让一个人,放弃挣扎。
微笑:“我不该在他死后诋毁他,不过,如果他死后有知,知道我赞同他的看法,会不会觉得欣慰?”
帅望问:“你说呢,他会觉得欣慰吗?”
帅望问:“如果他是个正常的一个好父亲,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孩子自卑,感到欣慰的。如果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你何必在意他的感受呢?”
冷兰笑了,悲哀地:“如果你父亲做错了,他就不是好父亲吗?如果他不是好父亲,你就会不在意他的感受吗?”冷兰苦笑:“实际上,我认为他是一个……”望天,沉默一会儿:“但是,他的态度,依旧象一根刺。那地方有一根刺,我不能碰。
帅望哑口无言地望着她。
他父亲不是好父亲,他不在意他的感受吗?
不,有时候,你甚至宁可同他一起鄙视自己,也不愿不在意他的感受,因为对一个无助的孩子来说,忽视自己的保护者的感受,那可不是一件有利于生存的行为。
不,父母亲的错误总是给孩子双重伤害,一种是他们的错误本身,另一种是他们的错误在孩子身上施加的影响。
帅望叹气:“我师父说,冷兰变得很沉默,看起来,好象不是在反省自己的过失,而是受到严重的打击。”苦笑:“所以,可怜的我,就被他送上来面壁了。你觉得他嘲笑你,等着看你笑话?”
冷兰愣了一会儿,微微感动:“我不是说他,我知道他是好人。”
帅望点点头:“虽然我师爷挺那啥,你觉得他会等着看你笑话?我觉得他对你的痛苦,宛若亲受。”
冷兰沉默。
帅望问:“他们关心你,我也关心你,关心你的人,才是对你重要的人,是不是?别的人,不关心你,你也不关心的,是否等着看你笑话,重要吗?天底下就有那么一群爱热闹的人,不仅是你,但是有人当街摔一跤,他们就会起哄叫好。你从路边走过,狗会狂叫,怎么办?你同它对叫吗?”
冷兰张开嘴,半天又闭上。
帅望沉默一会儿:“你觉得冬晨是什么样的人?蠢人?”
冷兰垂下眼睛:“他很聪明,他的多数判断都是对的。”
帅望问:“唯独在对你的看法上,他是错的?他不认为你是垃圾,他爱你,怎么回事?是他蠢,还是你对自己的看法不对?”
冷兰愣了一会儿:“也许……”良久:“我们在一起久了,所以……”
帅望道:“我同翠七在一起也很久,我没觉得我爱上她。”
冷兰看着韦帅望那张认真的脸,想象韦帅望爱上翠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帅望道:“你看,据我所知,你做过两件很大的错事,一件,你失手重伤了你父亲,另一件……”笑:“你竟敢踢断英俊潇洒高贵善良的我的腿。”韦帅望忍笑道:“当然,对你来说,那个错误是指,逼得你最爱的小冬晨当众认输,不但放弃了白剑的争夺,也放弃了黑剑。”
帅望问:“如果我失手打伤了我师父,你会认为我是垃圾吗?你会觉得那同我的人品有问题吗?”
冷兰沉默一会儿:“我会觉得你粗鲁莽撞,我觉得你有责任,你应该改。”
帅望点头:“如果我觉得桑成要去同一个很有危险性的家伙比武,而且,我判断,那家伙不管是失手还是存心,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杀掉桑成,所以,我事先去把那家伙给弄伤了,然后,桑成觉得对对方很愧疚,所以认输道歉,你觉得,我这件事,有多大的错?”
冷兰垂下眼睛,良久:“不知道,我想,我可能是——我没觉得有什么错。”
帅望大乐,拍拍冷兰的肩膀:“对啊,我也没觉得有啥错,咱俩道德标准都不太高,不过,很明显,我们代表了一部份人对这种事的看法,这好象是个观念问题,就算咱品德不高,也不算很没品吧。如果我做了这样两件事,你会觉得我是垃圾,同我断交吗?”
冷兰微微发呆:“大约,不会吧。”我同你有交情吗?你个猴子……
帅望瞪着她:“那你干嘛认为自己是垃圾,你的样子,看起来象是要与自己势不两立的样子。”
冷兰道:“可是……”
帅望点点头:“可是,你伤害了你周围的人,都是一些关心你爱护你的人。你觉得痛心,所以,你很恨自己。”
冷兰良久,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