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狂奔,不一时便来到了榆中县内,孙烬寻了一家饭庄,要了几色菜蔬与六坛算不得美味的烈酒,与王世弘开怀畅饮。
人有觅死之心后,再见好友,便分觉亲切。孙烬素与王世弘交好,而今再见,只觉有说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席间问到那夜之别,王世弘道:“那夜你追姑娘…”
说着看了一眼孙烬,见他眼皮微颤,又想到了昆仑山中与司马湦的长谈,无奈一叹,转口道:“那夜你追那云陈卫士而去,我拼尽全力将那三人斩杀,却忽听陵光的惊呼声自远处传来。待我追出去后,只见他与不准老哥一起被一个云陈卫士点中了穴道,挟持在马背之上,纵马飞奔。”
孙烬道:“那夜确实是我疏忽了,本以为那人被我一剑杀死,却没想到他竟然只是受伤昏晕,唉!后来
怎样?”
王世弘道:“我轻功委实不美,心想凭着脚力是万难追上那狂奔的劲马,便跑到咱们拴马的树下,想要骑马去追。却没想到那两匹马都已被人杀死,再也不能骑了。”
孙烬心想:“正是那掳走了湦儿的卫士所做。”
想到那夜的场景,不自禁的又想起了司马湦,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好生难受。
只听王世弘继续道:“情况紧急,我也顾不得那许多,便飞奔去追。走走行行,终究那马驮着三人,速度不快,我也能堪堪追上,不至于跟丢。但没想到第二夜大雪又落,掩盖了马蹄印迹与前路,我一通乱冲乱撞,早已将那卫士跟丢,更寻不到来路。惶急担忧之下,竟误打误撞的回到了琅邪国中。”
“向睿公子禀明了前后之事,听他说贾皇后已派出了天陈去追杀姑娘,而姑娘反被三求老人所救,那天陈无功而返。我便不再为此担忧,率领了十数府兵出门去寻找陵光与不准老哥。如是寻寻找找,不知不觉
已过去了月余。偶然听到有人说你在凌烟阁大会之上力斗云缥缈,名震江湖,便想你或会知道他二人的所在。”
孙烬喝了一口酒,听王世弘接着道:“去到云府,才知你追着三求老人去了。又问了凌波与芄儿姑娘一些事情,想来你应该也不知道陵光与不准老哥的下落。于是我再次出门去寻,可是这一找,便是两年,始终也没有寻到他二人。”
孙烬心中“咯噔”一声,眉头大皱,问道:“他们会不会被那云陈卫士抓去了都城?”
王世弘摇了摇头,道:“不会的,都城之中有我王家的眼线,并没人再见到那个云陈卫士,也没人听说过陵光与不准被擒的消息。”
沉重的担忧浮上了两人的心头,王世弘喝了一口酒,再道:“睿公子很是担心姑娘,可惜他又脱身不得,所以派我去昆仑山中探看她是否安泰。”
孙烬疑道:“昆仑山地势复杂,你是怎么寻到三求老人的隐居之处的?”
王世弘笑道:“这事也很凑巧,我刚到山中,便遇到了齐无名。彼时并不知道他是谁,还跟他因为一些小事打了一架。那天下无双的剑意当真了得,我这一生是再也不会忘记的。后来饮酒成友,便被他带去见了姑娘。”
孙烬“哦”了一声,问道:“她…她还好吗?”
王世弘沉吟片刻,反问道:“你为什么不跟姑娘说明你跟芄儿姑娘的关系?”
孙烬惨然一笑,道:“我说了,可是她不信。”
王世弘道:“我也多次提到过这事,可是姑娘心头有气,只要我一提起你,她…她就关门赶我离去,唉!”
孙烬点了点头,眼角悲光泛滥,与王世弘对坐长饮,二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似那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
良久良久,王世弘才道:“你应该再去昆仑山,跟姑娘好生说说。”
孙烬如何不想去?但司马湦那夜的话语与目光,好
似一柄利刃,无时无刻不在剜割他的心,让他痛不欲生。
他摇了摇头,道:“这半年来我也想明白了,她对我或许并不是真正的情爱。”
王世弘眉头忽皱,道:“何出此言?”
孙烬看着门外熙熙攘攘的行人,他们披着夜色,冒着烛光,往来奔走,好生匆忙。说道:“燕雀楼中救她的若不是我,你觉得她还会那般对我吗?”
王世弘摇了摇头,道:“若是别人将她自司马机手中救出,那么她也不会认识你,也不会倾心与你,自然也不会对你心生情意。”
孙烬道:“她那不是情意,或许是一种依赖,一种难以舍却的依赖。等到风霜来临,这依赖丝毫经不起考验,一点点外力掺杂,立时随风而去。”
王世弘道:“那你对她呢?”
孙烬道:“我不知道。”
酒已喝尽,夜已深,夏夜的燥热让二人都没有丝毫睡意。
王世弘问孙烬以后有什么打算,孙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总不能说自己传法之后,便要寻那雪峰而去,自此永不下山。
他知道自己若这样说了,王世弘必会阻拦。
他也有心将神功玄法传给王世弘,但他毕竟不是江湖中人,何必以此一部功法,将他拉入江湖乱海之中?
他做他的王家公子,岂非更好?
二人自此分别,孙烬策马披月,向建邺的方向奔去。
王世弘独自坐在酒馆中,闻着浓郁的酒香,看着孙烬远去的背影,蓦地心中一颤,暗道:“他不会…”
他自孙烬的背影上看到了沉重的死气,这气息说来微妙,几不可言,但两人若是真心相交,倾心为友,自能看到朋友身上的微末变化。
这变化外人不知,或许孙烬自己都不知晓,但王世弘却真真的看到了。
他忙将酒坛放下,牵过了马来,翻身跃上马背,追着孙烬而去。
夜色很美,夏季的夜晚犹胜往时。可孙烬无有赏美之心,他一直想着王世弘的那句话“你对她呢?”
思绪翻飞,孙烬暗想:“我对她,我对她是真真正正的爱,我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又想:“既然是真真正正的爱,为何又离她而去?”
转念再想:“我离去,只是为了让她好好的生活。她对我的情感并不是爱,彼时不知,待到生活在一起后,或许就会知道。到那时候,她这一生,岂不是都被我耽误了?”
“没有了她的生活,我又怎能活下去?”
他在燕国时,总想着自己要仗剑天涯,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侠客,济危扶困,解救黎民之困苦。
而当遇到司马湦后,才知道江湖梦不过只是个梦,自己这一生,注定要为了这个女子而活。
但那为她而活的信念早被那夜的暴雨冲散,点滴不
存。
一个人,若没了信念,活着与死,又有什么分别?
王世弘策马来到,孙烬茫茫然转过头去,淡淡一笑,问他:“你怎么来了?”
王世弘道:“闲来无事,陪你走走。”
孙烬道:“我要去建邺,与琅邪国不是一路。”
王世弘笑道:“没事,总能走成一条路。”
孙烬淡淡的笑着,王世弘也淡淡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