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便如过眼云烟。
药方之上记载着寥寥二十几种药材,何为君臣何为引、何需三两何需斤、何时文火何时武、何时药成何时饮。
此药可将一个经历过世事沧桑之人化作一张白纸,可将一个耄耋老朽化作一个万事不知的顽童。
孙烬双手颤抖,心想:“那孙复…喂给我的是否此药?”
左右想来,应该是的。
一抹混沌的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之中,好似有个温柔且美丽的妇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孙烬凝神细听,终究什么也听不到。他想看那妇人的面貌,却哪里能够看见?
唯有一阵钻心剧痛自脑海深处生出,让他不住口的呻吟,几欲自木床之上翻滚跌落。
良久良久,终于有夜风自窗外吹了进来,吹散了孙
烬脑海之中的剧痛,让他得以清明。
他茫茫然捡起跌落在地的古籍,翻到那一页上,心里不住念叨:“一定要有解法…一定要有解法…”
终于看到最后一行,但见字迹工整,正写着“唤神酒二斤,可解此药。”
孙烬茫然丢下古籍,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夜色,一颗心似已坠入了寒渊之中。
唤神酒的酿造法儿早已被苏一一那一把大火焚尽,世间只余下张羽人拼死抢出的一坛。
那坛子便放在床边的木桌上,只有幼童头颅一般大小,内里也只有二斤唤神酒。
孙烬大跨步走至桌前,呢喃道:“喝下去,就能想起娘亲的面容。”
他抱起了酒坛,却忽觉夜风吹来,好生冰凉。
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忙将酒坛放下,摇头道:“不行,没了这酒,凌波生不如死。”
如此两个念头交错在孙烬的心间,又唤起了对司马湦的思念、对相须与游侠儿的担忧、对子芄的愧疚…
他忽听“啪”的一声,好似脑袋中的某一根筋又断了。
一阵茫然袭上心头,孙烬蹙眉战栗,终于放下了唤神酒坛,迈步跨过了小榻上安睡的大师兄与正吞噬毒血的小红,推开了木门,飞也似的奔入了黑暗的山林之中。
这一次他没有疯癫,只是心烦意乱,似全无着落处。
他也不知奔到了哪里,终见天光大亮,朝阳红芒投在了眼前,复被那一潭碧油油的湖水折映的扭扭曲曲。
孙烬终于忍不住怒吼一声,挥手拔出了腰间的断剑,奔入湖中,运步踏波,狂舞乱舞起来。
乱剑无乱心,怎称得上乱?
但便此忽乱忽正之间,似又生出一道玄妙难言的韵味。
或斩或斫、剑气过处,湖水或分或裂。
孙烬踏着波浪,宛若一道漆黑的蛟龙,断剑便是獠
牙,银芒烂烂,直将天地都斩的稀碎。
金乌惧怕这乱剑,不住脚的奔向西天。却未待它唤来玉兔,已有一道清朗之中稍挂三分老态的声音自远天响起:“好乱的剑法。”
孙烬茫然无觉,那人已踏步走出了山林。晚风吹过,灰衫迎风而舞。灰须灰发,体锻已无年轻之时狰狞,却另有几分出尘之韵味。
他盯着孙烬的剑法,一双犹挂明光的眼睛眨也不眨。
忽而又有一道声音自远天传来:“如此乱剑,天陈兄可有解法?”
随着声音,一个白发白须,身着白衫的老翁已来到天陈身边。
天陈蹙眉沉吟,半晌才道:“不知是否能解,但天剑当可与之一较。”
白发老翁道:“哦?何不试试?”
天陈轻笑一声,道:“江落鸿的传人,却有一分文俶、一分地陈、三分齐无名的味道。”
说罢微一摇头,也不见如何动作,身躯已随风飘入了湖水之中。
他手中无剑,唯有右指相并,轻轻巧巧的点上了孙烬的断剑。
孙烬正觉自舞无味,忽见二指点来,“哈哈”一声狂笑,道:“来的好!”
右手一抖,断剑已反插入腰间。
右手食中二指并伸,化作剑影,迎上了地陈灰色衣袖下的剑指。
孙烬时乱时正、天陈却飘然若仙。只那一对灰色长眉微微蹙着,微表心下之凝重。
转眼已斗百招,天陈心道:“比之内力,我不如他。比之剑法,我怎能不如他?”
天剑忽出,顿时激得湖水倒倾,似天地倒置,云雨初生。
白发老翁站在湖边,任凭湖水四散,却总也沾不到他那随风而动的白衣。
他摇头一笑,捋了捋颌下的三寸白须,淡淡的道:
“天剑毕竟差了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