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学士权责虽重,官阶却只有五品,往往加以三孤之衔,尚书之官而为尊。许敬臣入阁之后仍兼吏部尚书,加少师衔。那冯其昌则是少傅太常寺卿,太常寺掌理祭祀,即清闲又无职责,与他最为相宜。还有一位新入阁的周焕文是许敬臣的死党,原为吏部侍郎,入阁后便迁为礼部尚书。三孤秩从一品,尚书秩正二品,照理说已经足够显赫了。可是要稳固地位,还必须得到皇帝的信任,而要得到皇帝的信任,则须结交内臣。被皇帝所杀的大太监王保便与许敬臣相交甚厚。目下新皇即位不久,脾气禀性尚不很清楚,更兼大太监余广比他的前任更加难以捉摸,
许敬臣行事便小心谨慎了许多。今日不小心触犯圣颜,暗自惕惧,频送眼色,令诸同僚小心应付,免出差错。
天赐入正中尊位,命群臣于两厢落座,问道:“众卿方才所言,不知是何要事?”许敬臣不敢再隐匿不报,说道:“启奏陛下,昨日接到两份急报。一是两淮盐运使送来的,据江南溃散士卒逃难百姓报称,南京城已经失陷,守城将士自南直总督之下全部殉难。另有总兵官严梦熊偕其部众万余人自江南逃归,证实消息确凿无误。”
以武林盟的实力,既然起兵,则南京早晚必失,早在天赐料中,不足为怪。至于说举城殉难云云,不可深信,只怕是举城投降也未可知。倒是听到严梦熊安然无恙的消息,天赐深为宽慰。说道:“南京一失,则江南不复为朝廷所有。众卿以为当如何应付?”
群臣面面相觑,牢缄其口。还是许敬臣道:“江南殷富,朝廷岁入泰半出焉,不可轻弃于贼手。臣以为,陛下当选猛将,起雄兵,击破贼众,夺回失地。总兵官严梦熊不思守土,弃城逃归,其罪难赦,陛下应拿问进京,严加惩处,以儆效尤。”
天赐道:“事关重大,应从长计议,不可贸然兴
兵。江南陷落,诸军皆已溃散,严梦熊却能率众杀出,可见治军有方。当此用人之际,不可咎其小过,而应表其大功。”许敬臣道:“陛下圣明,见解胜臣百倍。严梦熊确是良材,陛下惜之而不加罪,足见宽容。只是他丧城失地,此时褒奖其功,有失朝廷法度。可命他仍为总兵官,戴罪图功,待破贼之后再行升赏不迟。”天赐道:“卿言甚是,就让他率众屯驻于大河之北,以防盗贼流窜过河。其部众不过万人,无力拒敌。朕授他全权,就地招募士卒三万,以备来日破贼之用。兵部应保证其粮秣饷银,衣甲马匹之需,不得有缺。”
皇帝甚有主见,却又从善如流。群臣也都不甘寂寞,跃跃欲试,争相进言,将严梦熊形容得神乎其神。有的说招募三万士卒太少,应该招募十万。有的说总兵官之职太小,应擢拔为提督,总领一方。有的说应调他入京,拱卫京师。天赐暗自好笑,连声称善,又问起第二件事。
许敬臣道:“另一急报是河南总督萧定乾送来的。匪首龙在天屡次侥幸得逞,势力渐大,拥兵达数十万之众。月前于洛阳僭号称帝,广筑宫室,极尽奢华。其三子晋位王爵,其部属皆称列侯,沐猴而冠,不可一世。萧大
人探知消息,挥军进剿,不想中贼奸计,陷入重围,寡不敌众,大败而归,大军伤亡殆尽,退守开封,无力再战。群贼一朝得手,更加猖狂,贼众三十万进围开封,连日攻打,形势危在旦夕。是否发兵救援,请陛下定夺。”
天赐这一惊非同小可。开封重地一旦失守,龙在天无后顾之忧,即可直逼京师。群贼虽是乌合之众,但有陆鸿儒为其智囊,委实不可小觑。再看眼前这几位臣子,论才智无一人可比陆鸿儒。天赐心中暗叹,说道:“龙在天一跳梁小丑耳,伪称帝号,不足一笑。萧卿太性急了,轻兵冒进,坏朕大事。”
许敬臣道:“开封地近京师,轻骑数日即至,不可等闲视之,应速派援军解围。”天赐道:“若派援军,则何军可遣,何将可派?朕观京师诸军,久不操练,武备松弛,岂堪一战。况大军出征,准备即须月余,那时天已入冬,军士冒寒而进,未与匪战,先已自乱。开封城池坚固,粮草充足,尚能支持。朕拟假一冬时日修整军伍,精练士卒,以待明春兴师。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即惊皇帝之察,又服皇帝之见,纷纷称是,歌功颂德不已。冯其昌忽道:“开封地势低平,须防贼掘
河灌城。”此言一出,群臣均暗自哂笑。只因此老人缘颇佳,大家为免他难堪,也不出言点破。冯其昌却不识相,又补充道:“水火无情,人力难当,应提醒萧大人早做准备。”天赐道:“卿所虑极是。只是冬令将至,河水干涸。待明春大汛来时再提醒萧定乾也不为迟。”冯其昌大惭,深悔失言。
周焕文道:“陛下,是否命严梦熊率部前往救援,纵不能取胜,亦可稍缓贼势。”天赐一皱眉,说道:“严梦熊新败之师,部众不过万余人,千里转战,士卒均疲惫不堪,焉能敌数十万虎狼之贼。非但无功,恐丧朕一员良将。朝廷有雄兵百万,有诸多公侯将相。当此国家存亡之秋,以江山社稷之重,居然只能托付于一区区总兵官。众卿思之,能无愧乎?”天赐越说越气,怒形于色,厉声道:“兵部尚书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