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毒人·倾国美人

雪落云廷 江雪落 8774 字 8个月前

“我看当时陛下面上神情,显然是未曾料到小侯爷有此一招,也很是惊讶的。”周浅波说着,溢出一声长叹,“后来我们才想明白,昨晚上这些事,每一步,都在小侯爷预料之内。他把那血色玉笙一拿出来,陛下那还未开口,三王爷却坐不住了,上前就夺那玉笙。结果旁边站着小侯爷的影卫,直接出手一掏,从三王爷怀里摸出另一只血色玉笙来…”

七王爷这会儿把话头接过来,眉宇间也显出几许肃穆:“赵祁这孩子,是选了最险的一招。你们要知道,当着圣上的面玩这一套,就等于把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一个弄不好就是个大不敬甚至欺君瞒上的罪名。我看连同当时他身边那些影卫,都没打算活

着出去。”

赵廷半晌不语,末了抬起眼眸,只问了一句话:“陛下怎么判的?”

七王爷站起身,慢悠悠踱步往外走去:“查封三王爷府,赵衍赵璘问斩,其余相干十数余人发配西南,姑念赵祁多年来于朝廷有功,且对圣上忠心耿耿,于危难之时大义灭亲,准予保留爵位,一月时间留京养伤,此后终生不得踏入汴京一步。”

行至门口,赵瑞略一偏头,薄唇勾出一抹笑,面上神色却有些寒凉:“现在你们尽管可以放宽心,过去城郊那处宅院看他了。从昨晚上一直折腾到今早四更天,圣旨一下来,那孩子就接连吐了几口血,连同几位太医,直接送到那边旧宅去了。”

周浅波也是连连叹息,又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示意他兜着点儿,别再弄出什么事来,也跟在七王爷后头出了屋。

一众人皆沉默半晌,末了,倒是向来少言的左辛先出声赞了句:“这位赵祁小侯爷,倒真是个狠茬子!

”这一步步机关算尽,连当朝天子都给请进来玩了一局,宁可拼得自己和手下性命,就为了能将自己亲生父亲与同胞兄弟置诸死地。无论是智慧胆识,还是手段谋略,都让人不得不赞一个“狠”字。

赵廷却蓦地扬唇一笑,嗓音略沉:“胆子再大,也玩不过不要命的!赵璘这件事上,咱们欠的就是‘阴狠’二字,倒是让这小子帮咱们补齐了。”

先是诱赵璘上套,雇人找上展云盗取黄色玉笙,只等两边接头,将人一举拿下。接着开堂审案,再把皇上请来,用一只假玉笙诈出赵衍手里的真玉笙,让他再无半点退路。圣上那里又早有办这两人的心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且有赵祁这样的“大义灭亲”之举,可谓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将人收押问斩,也堵住了悠悠之口。

萧长卿琢磨了会儿,也露出一抹笑容,站起来伸个懒腰:“哎!不管怎么说,总算是除了两个祸害!咱们再把手头这个案子破了,七笙教必定元气大伤,很难再折腾出什么花样了。”

段尘却没就这事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周煜斐:“开封府那边没什么事吧?”

周煜斐点点头,面上神色却一点都不轻松:“还没。不过这刚早上…”按照凶手之前的行事作风,今日一定会再杀一人,所以众人包括开封府一干捕役,不敢有半点松懈。

展云看了眼赵廷,又将视线投向段尘,温声提议道:“刚好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做,咱们一起去趟城郊可好?”

段尘思量片刻,又见一屋子男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就等她一句话的模样,勾起唇角轻轻颔首。

十三章辞行·棋差一招

从赵祁宅院出来,一众人都有些沉默。展云见段尘轻蹙眉尖似有不豫,怕她因为之前赵祁的玩笑话心中不快,便凑近她耳畔柔声道了句:“别想了。”

段尘侧眸看了他一眼,也没言语。另一边赵廷面上仍有些尴尬,却也担心段尘因为刚才的事不自在,也出声劝道:“你,你别理那小子。他那是烧糊涂了!

萧长卿走在前面,这会儿也回头朝三人笑:“还真别说,这小侯爷的性子真挺讨人喜欢的!”只一句话就噎的赵廷红了脸,展云没了词,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左辛在一旁笑着摇头。

周煜斐却在另一边咧着嘴重重点头,真是好兄弟啊好兄弟!谁让这俩人平时老联合一起欺负他?这回终于扳回一局,看这俩人吃瘪,心里这叫一个舒坦!

段尘淡淡看了几人一眼:“我只是觉得,明明相同的容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双生子,又是极出色的样貌,她只是觉得很新鲜而已。

周煜斐嘴角一抽,顿时觉得之前那股愉悦下滑了几个阶梯。萧长卿则大笑出声,一边拍着左辛肩头感慨:“小段,果然不是一般人!”

赵廷和展云对视一眼,也都有些无奈。合着那句话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么!倒是搞得他们俩好不自在…

上了马车,穿过一片小树林,众人沿着之前的路回

城里。软薄布帘不时被风吹拂扬起,段尘原是无心一瞥,却在下一瞬睁大了眼,抬手撩起布帘就要往下跳。

谁知被人一左一右拉住,展云温声喊了声“停车”,赵廷则皱着眉看她:“急什么!”

萧长卿再次嗤嗤笑出了声,周煜斐低头闷笑,小侯爷啊,你虽然身体羸弱神志不清,但当真一字千金字字珠玑啊!

段尘却没理会那些,待车挺稳了,撩起帘子便跳下去。展云和赵廷紧随其后,其余三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下了车。

就见稍远的地方有一处人家,二层红瓦小楼,外面浅灰色的围墙,爬满了血红色的繁复花朵。因为外面有一小片竹林掩映,再加上地处一处低洼处,又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若是乘马车路过,一般人并不会注意的到。

只是惊鸿一瞥间那抹红色,若是下了车,一路朝那竹林走去,便会看到,入眼之处,尽是一片血红。血

红色的蔷薇,花朵大而繁复,开的格外招摇,爬了满满一面墙面,与庭院内的红色小楼遥相呼应,似是生怕旁人注意不到一般醒目。

赵廷皱了皱眉:“怪不得巡城的将士都说从未见过那样两个人。”如若是住在这种地方,的确很难有人留意的到他们踪迹。

萧长卿摸了摸下巴:“即便不是咱们要找的人,这家主人的品味,也实在特别了点…”这般炎热天景,寻常人家多栽种些莲花,栀子,颜色味道都清淡些,看着也觉得清爽惬意。即便特别偏爱蔷薇,也鲜少选择这般浓艳的颜色,而且,只有这一种颜色。

众人到了那面墙壁前,又沿着墙壁朝一个方向走。萧长卿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躁,到最后干脆施展轻功围着墙壁走了一圈,又很快回到众人面前,一双眼眸睁得圆圆的,一脸惊异道:“没有门!真的没有门!”

这回连展云都忍不住摇头:“不对劲。”

段尘知道萧长卿虽然爱开玩笑,做事却是极仔细的

,他若说是没有门,就意味着不光明处没有,暗门也没有。抬首看了眼那座红瓦阁楼,段尘轻声道:“走吧。”

众人意会,纷纷施展轻功越过围墙。周煜斐眼见众人都翻了过去,这才反应过来段尘那句“走吧”是说走墙,不是离开,连忙掀起衣袍跃上墙头,提着衣角跳下去。一旁萧长卿翻个白眼:“慢死了!”

庭院里格外幽谧。院中既无高树,也无灌木,光秃秃一片黑褐色土地,血红色的蔷薇从墙壁一面越过墙头,蔓延到内侧。段尘等一路行至阁楼,推开门,又先后步上二楼。越往里走,便越发觉得不详。那抹似有还无的腥甜味道,渐渐萦绕鼻端。众人都知道,有这种味道,就意味着有血。

楼梯有些窄,最多只能并排走两个人。赵廷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段尘和展云。段尘一路行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眉心愈蹙愈紧,凤眸闪过一抹惊恐,该不会…

众人先后上到二楼,就见偌大屋子里,四周窗牖大

敞,数条血红薄纱随风摇曳飘荡,仿佛一只血色围笼,将人缠缚在内。当中摆着一张大床,上面仰面躺倒着一个人。那股熟悉的腥甜味道,以及床上那人略显僵硬的仰卧姿势,证明这人已经死去多时。

行到跟前,段尘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发白,唇紧紧抿着,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打起颤来。展云也吃惊不小,担心段尘会为此心神不宁,忙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略施力道攥了攥。

握住自己的手掌温暖有力,渐渐传递过一种安抚人心的情绪,段尘又想起昨夜他搂着自己低语的情形,不禁心坎一甜,之前那股席卷而来的恐慌也随之淡却不少。

其余几人都发觉这两人面色变化,赵廷又看了那女子一眼,皱起眉看两人:“怎了,你们认识这人?”

展云眸色微凉,嗓音略微有些干涩:“她就是昨夜三王爷派来盗取玉笙的人。”

周煜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怎么会…她,她不是应该被开封府收监了么!”

赵廷眉心狠狠打了个结:“这两人昨夜就在城里!”

众人将事情前后连缀起来一琢磨,不用段尘解释,也都明白过来。这两人怕是昨夜又在城中挑选目标下手,不知通过何种渠道了解到开封府正在审理七笙教一案,因此临时改变计划,没有对之前挑选好的目标下手,反而将这女子擒住带走。后来案子审理完毕,赵祁等一众人驱车回到城郊别院。这二人紧随其后,却发现赵祁住所与他们的落脚处并不太远,又料到段尘等早晚会过来探望,索性将女子带回这里虐杀。

女子心口处开了个血洞,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似是不相信有人可以这么快出手,瞬间夺去她的性命。半敞的衣衫内侧,显出一角白绢。段尘伸手抽|出,就见白绢上写满半面血红色的蝇头小楷,分明是写给段尘等人的一封书信。

笔迹明显与上一次苦水镇那会儿白姓男子的留书不同,信笺落款也是隽秀优雅的七个楷字:七笙教七公子笔。信的内容却有些出乎众人意料。这七公子不仅

大方承认之前几起案子皆出自他一人之手,且表达了对玉笙之事的不屑一顾。称三王爷以及赵璘是不懂优雅行事的“鲁莽匹夫”,与之前金霄白等无异。最后,还格外友好的劝慰众人不用再苦苦追寻他的踪迹,因为当众人来到这里之时,他已在汴京城外数十里的一处村落落脚。

萧长卿则盯着那女子胸口看了好一会儿,从床脚撕下一块缎子,裹在手上,接着伸手进到死者心口,又将掏出的东西用布料擦拭,最后放在一块干净帕子上。众人凑上前一看,竟是一只乌黑润泽的玉笙。

随后,众人又在一处窗台找到七公子用来调制“血墨”的砚台,以及一只笔尖染血的狼毫小笔。

众人只得将四面窗户关好,掩好门板,乘车回到开封府,又派几名捕役将尸体运回。

那块白绢血书,连同墨色玉笙,一同作为本案物证交给了曹大人。案子虽然破了,且又拿到一只玉笙,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段尘等人从未觉得如此憋屈!初时完全摸不着头绪,步步被人抢在前头;后来线索

逐渐清晰,却依旧不能阻止这两人猖狂行径;末了还被人摆了一道,用那女子尸体以及血书示威,警告众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二人掌控之内,嘲讽段尘等再费心思也抓不到他们一片衣角。

如今可以完全确定,昨日在粥铺外面见到那两人,就是七公子以及白姓男子无异。那人确是倾国美人,不过不是女子,而是明显以虐杀他人为乐的诡异男子。段尘后来冷静下来,又将之前诸多线索逐条梳理,渐渐想明白许多。

这人极嗜饮人心头血,又总挑选在他看来拥有一技之长的年轻男女,幻想通过饮血获得死者身上所蕴含的力量,对于鲜血以及血红色怀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迷恋。对貌美女子的虐杀,总比普通男子更显激烈,再加上事后总取走一件红色首饰,同时揽镜自照,这人应该对自己的男子身份怀有极强烈的抵触情绪。而那位状元爷不仅才华横溢,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男子,这七公子应该是行凶之时才看到死者容貌,一时情绪失控,才做出那般令人发指的残忍行径。

段尘将自己推断出的几条逐一讲出,众人也都觉得言之成理。萧长卿当即拍着大腿惊呼:“怪不得苦水镇那会儿,长得漂亮的男子都要被‘喀嚓’了!原来是教主本人就不正常,所以就见不得别人好!”

段尘蹙了蹙眉尖,这点她倒没有想过。周煜斐在一旁恍然大悟状:“我说我那天一点都没看出他真实性别,那张脸长的那叫一个溜光水滑,原来已经不是男人了啊!”

萧长卿白了他一眼,撇着嘴道:“能将太监看成女人,你也算天下第一了!”

周煜斐嘴角一抽,咬牙解释:“单看样貌,真看不出来他是男人么!”

众人一路聊着,一边往状元楼走。原本说好这回案子破了便去状元楼庆功,如今虽然没抓到凶手,案子却勉强也算破了,再加上之前三王爷以及赵璘的事,也确实值得好好庆贺一番。

而之前凶手故意留在穆府的那支血色玉簪子,段尘找了个机会,连同一张周煜斐特意找画师描绘的七公

子画像,一并给李临恪送了过去。

又过了两日,萧长卿和左辛便与众人辞行,赶着回江陵府总堂。展云也私下与段尘商量好,先回苏州行云山庄,接下来去什么地方另作商议。

七王爷和周计相一听段尘说要走,各自都老大不乐意。可俩老家伙也不傻,这些日子看出段尘和展云两个日笃情深,原本就不可能逆着段尘意思硬来,再加上还有展父那一层关系,自然也不好做的太过。

周煜斐眼下在刑部做事,自然不似从前自在逍遥,不可能说走就走。赵廷虽然手头没什么要紧事,却也知道这两人下一站是要去行云山庄。他想跟着,可用什么借口跟?他想天天都能看见段尘,可同时也要天天看着她与另一个男人甜蜜温馨。他想象过以后这两人成婚时的情景,一边觉得心脏被人攥着一般的疼,一边又想看段尘穿着大红嫁衣的模样。可看过之后呢?目送着她离开,准备与另一个人洞房花烛么?

案子破的当天,从状元楼出来,他就拉着展云喝了

一整宿的酒。他往死里喝,展云也跟着喝,几坛子酒全部喝光,他对着人脸上就是一拳,展云也不客气的跟他对打,让他发泄。兄弟做到这个份上,确实不能再多要求什么了。而且他从小到大遵循的准则里,有一条便是不会抢兄弟的女人。更何况,那个人的心里根本没有他。

赵廷这两天想了许久,始终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跟着这两人同去苏州。送行的那天,一路走到城门口,赵廷头一回觉得,从王府到城门的距离,原来这么短。短到他还没做好准备,短到他依旧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短到他总也想不好,最后一句话,该说什么。

临上马车时,他闭着眼不去看展云神情,一把拉过段尘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怀里的人却头一次没有挣扎,静静的任他抱了好一会儿。

最后,松开手臂那一瞬,赵廷睁开眼看她,眼眸含笑,伸手将她往展云怀里轻轻一推,低声吐出两个字:“保重。”

展云将人揽在怀里,弯起唇角微微一笑:“你也多保重。”

周煜斐在一旁交叠手臂看着,唇边噙着有点不羁有点懒散的笑。最后两人临上马车前,才突然上前,抬手甩出一只锦盒扔到段尘怀里。

浅绿色的竹帘徐徐卷下,段尘破天荒朝那两人摆摆手,又露出一抹浅浅笑容。赵廷猝不及防撇过头,一滴清亮水滴摔在青石板上,晴朗天光下,很快便蒸干不见。

马车缓缓行驶出城。段尘转过头看展云,清冷凤眸含着淡淡笑意,以及薄薄水光。被赵廷拥进怀里的刹那,她清楚看到展云眸中神情,以及,几不可察的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推拒。同时头顶上方响起带着淡淡鼻音的沙哑声线,一字一句吐出三个字:“我爱你。”

第七案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