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十月下旬,燕京已下今年入冬来的第一场雪。
入冬后,从燕蓟、往河淮,千里之地皆是冰天雪地。冻得发白的土地,马蹄踩踏上去咔嚓而响,有如踏在铁板上,奔趹的马蹄铁,听着声音似乎能溜出火星来。
入冬后的河淮平原,是骑兵纵横的天下。
奚胡等族的归附,使得燕京控制的骑兵规模恢复到二十万众。西到河中府、东到登州府,在整个河淮、山东防线上,骑兵增到十万众,步卒增到十六万众、水军增加到三万众。
至少在冬季,燕京不用担心南朝有能力从东线向北突破防线。
而在入冬后,昌黎往北,蓟东及两辽近海水域通常都会冰封,海冰纵深从数里到数十里不等,最严重时甚至会将津海往南的港口都会冰封起来。而燕蓟入海的内陆河流更会冻得结实;没有这些河道,南朝即使走海路大规模运兵逼至津海、昌黎等地的近海,也没有往内陆进行大规模的渗透。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下来,意味着燕京城进入严冬季节,也意味着一年的紧张战略防御形势可以稍稍松懈下来。
燕京城北的皇家猎庄里,马蹄声在雪地里急如骤雨,獐子、野兔、麋鹿给驱赶得在灌木丛里四处逃窜。这会儿有一大群野物停在一片灌木丛前,听着四周都是马
蹄声,一时间不晓得再往哪里逃,正发愣时,冷不丁从斜侧里射出数十支利箭,狠狠的钻进野物的身体里,激起血珠洒在雪地上,顿时间数十只猎物抽搐着、挣扎着四蹄,更是将雪粒拨得到处全是。
数十青年披甲持弓从侧翼的密林里策马驰出来,浑不顾血迹,将射杀的猎物拎起来,横放在马鞍前,又打马往回驰奔,为首的那名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将鞍前那头重有三百斤的麋鹿,毫不费力的举起来,也亏得他跨下的马驹儿神骏无比,喊叫:“左麟猎得大鹿,献给皇上,祝皇上福体安康、万寿无疆…”
“左麟有乃父之武勇,大好,赏!”叶济尔在龙袍外披有大裘,站在观猎台前观看王族子弟们田猎,将腰间的佩刃解下来,叫身边的侍臣拿去奖赏猎得巨鹿之人。
左麟乃叶济罗荣之子,与他一同野猎的皆是王族子弟,年长者不过二十,年幼者才十四五岁,但皆自小习武,弓马娴熟。虽是野猎,却也彰显出燕东诸部以武立族的根本。这些王族子弟武勇不弱于父辈,离腐化、衰败还早,从另一方面也说明燕东、燕西诸胡的武力还正处于上升期。
观猎台前的猎物已经堆积得有如小山;王族子弟们热汗如浆,但兴致不减,将猎物堆到观猎台前,又打马往丛林深处驰去。为这些野围,猎庄放出熊虎若干,谁能将熊虎猎到,才是无上荣耀…
叶济尔早年也喜欢围猎,只是此时的他身体不许,只能站在观猎台上,看着台
下堆如小山的猎物,与身边的侍臣说道:“张相这些年为大燕劳苦功高,左麟所猎之鹿便送给张相滋养身体…”
这些猎物都是要赏赐众臣的,猎物越大,说明赏赐越重、皇恩越是浩荡。
张协忙跪下来谢恩。
“诸多王公大臣,都认为这个冬天过后,荆襄会战所受之挫便能渡过去,”叶济尔坐回锦榻,问张协,“张相,你以为如何?”
叶济尔这话虽说是问张协,但观猎台上的王公大臣皆不敢马虎,将心思从观猎上收回,正坐端姿细听,站在叶济尔身侧的玉妃,也往张协望去。
除范文澜外,张协可以说是朝中最有见识的汉臣。
张协心里思虑,心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诚然,荆襄会战的挫败,是北燕侵得燕蓟之后所面临的最大危机。
其时,叶济罗荣所率的西线兵团损失逾半,将卒士气严重受挫,而在河淮、山东的防线守兵才十五万。由于西线战事消耗过剧,使得整个河淮、山东防线上的战备物资紧缺;包括锁海防线也刚刚建设,水师的规模仅万余人,还没有能力强行封堵住渤海口,不叫淮东水军进入。特别是晋中、燕蓟的人心惶惶,一时间燕京城里几乎每天都有降附汉臣告老还乡。
荆襄会战,淮东不仅重挫北燕西线兵,还一举解决了奢、罗两家势力,拥兵近四十万,其中近三十万部署在南阳到海州的淮水两岸。要是当时的河南诸军与淮东
军同心协力,北燕几乎就没有可能守住黄河以南的区域。
面临这么大的危机,其时叶济尔果断变进攻为战略收缩,封陈芝虎为秦,割关中使据守,将本族骑兵主力往晋中、燕蓟收缩,不仅做好放弃黄河以南区域的心理准备。
在那时,即使再骄纵的将帅,也都意识到形势对北燕不利,只要林缚咬咬牙发动北伐,北燕就将面临一场极为艰难的血腥战事。
谁也没有料到,林缚拖延了两年也没有进行北伐,即使派兵参与高丽战事,规模也有效得很,使得高丽内战双方的战防区还维持在牙山一线。
这两年时间对北燕来说,就太珍贵了。不仅损失的兵卒都补充回来,又集中加强河淮、山东一线,使得整个河淮、山东防线上的兵力增加了六成。锁海防线历经四年建设,水师规模也上升到三万人。
特别是去年南方浙西大旱,而北方大体风调雨顺,粮食大规模增产,又休养两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一改以往物资紧缺的局面。
比起荆襄初败时,北燕的形势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改观;说荆襄会战的负面影响已经消除,并无不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