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对治下灾民不管不顾?”
杨景明沉默,紧紧咬着牙,真的不能说。
“苏扬风灾,两岸受灾百姓逃难者不下七十万,苏州暴雨灌城,全城受灾损失财产不下百万;扬州周边灾情虽弱,可也有过十万之灾民。你怀的是铁石心肠?为朕牧守一府,就是如此对待朕的子民?”
杨景明沉默不语,朱弘昭冷哼呵呵一笑:“都以为江南殷实,你们看到的殷实是大户人家,看不到的是小家小户。这地方土地就那么点,多植棉槡,又人口密集,难道你不清楚苏扬多技工,人户少土地,吃的都是买来的粮食?”
“各处受灾百姓,多是如此状况,家无余粮!”
“短短十日功夫,粮价翻倍,这些灾民谁能吃得起?田野之地能吃的都吃了,官道两旁的护道榆木,连树皮都被灾民吃了!”
朱弘昭也是将风灾的恶劣情况估计错了,以为灾难再大,底层百姓都是有余粮的,可以等到朝廷的救济。可情
况和想的不一样,苏扬这一带土地平阔种的多是棉槡等经济作物,很少种植稻谷,有地的百姓更少。
这一带的百姓多靠做工过日子,多是脱离农业生产的人家,土地都被兼并组合了。他们只能靠做工挣的钱买粮,没有什么存粮。所以短短时间内,地方官不作为,都是一路啃着树皮、草根向南京方面逃难,为的就是一口吃的。
若不是卢象升顶着风灾迎刃而上,可能会闹出一个极大的笑话,堂堂天子脚下,天下有名的富裕之地,可能就因为一场风灾进而饿殍遍野!
他,丢不起这个人!
“实在是令人发指,滑天下之大稽!你不肯说,无非是为了你的授业恩师。授业是他,给你官的可是朕,你这是什么心思?坐看治下百姓生活困顿,这又是什么行为?”
前者不忠,后者不仁,都是极大的道德把柄。尤其是前者,公布出去,哪怕杨景明颇有政绩,砍了就砍了,天下人也不会说半个不是的话。
可若砍了,侍从司就丢了大脸,这个皇帝的脸也就黑了,平白让下面人看了笑话。
“君父,罪臣知错,唯求一死。”
重重顿首,一声闷响,杨景明把自己撞的头晕耳鸣。
“错了就想死,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不思悔改!你也错不至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夹在国法职责与师门重恩面前,你也难做。”
从面子上来说,杨景明不能杀;从犯罪情形来说,也够不上杀头。可问题深究,杨景明做出的选择,确实该杀。
朱弘昭扭头看范景文:“范卿,杨景明所犯何罪?”
范景文抱着牙牌拱手:“启禀君父,乃失察、渎职之罪,论罪当革。其所造罪孽不深,可停职罚俸,令其悔过。”
他虽然行为正派,可也不傻,皇帝都不愿意杀,他急着嚷嚷要逼杀杨景明,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是什么?他拿着《大明律》逼死杨景明,侍从司这帮子人绝对和他要挂账,留着慢慢算。
“不轻不重。”
朱弘昭点了一句,就差说范景文和稀泥了,继续说:“为官者,当与治下子民同甘共苦。扬州灾民吃榆树皮,吃了五日,那你也吃上五日。降级,去义乌县,好好为朕抚慰这里的百姓。什么时候义乌达到上县标准,你什么时候就回来。”
义乌县,这个戚继光最初募兵地,青壮八成人口都死于国事,又是穷山恶水交通恶劣,物产只有矿藏。没有足够的劳力,发展自然很难,近乎是一种流放。
杨景明泪水涌的根本止不住,哽咽着连连叩谢君恩。
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朱弘昭也觉得冲心,挥手。
曹化淳打招呼:“来啊,提溜儿出去。”
杨景明被拖出去,随后轮到镇江府知府刘廷谏,也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
整个苏扬地区四个府,只有常州府知府顾元镜逃过一劫,虽然没有搅进去,但也有失察之罪,被一块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