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再遇 “谢沉沉,我每一日,都梦见你。……

沉珠 林格啾 5834 字 7个月前

他离她分明不过十余步,竟似咫尺天涯。

“乌戈!”他只得咬牙唤道,“乌戈!拦住她!”

话落,一道黑影骤然从沉沉身后闪现:没人发现他何时藏在那,又是如何神出鬼没地现身。

待到众人发现他行迹,他的左手已然掐住她脖颈。

沉沉反应不及,未能挣脱,瞬间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手中匕首“当啷”落地。

勃格见状,终于长舒一口气。怒从心头起,即要下令弓箭手将这魏女射杀。

“谢缨”却又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住——!”

住手。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只霍然瞪大双眼,看向虚空之中、破风而来的羽箭。在他开口的瞬间,将乌戈射杀当场。

一箭穿心。

那天生力大无穷的突厥暗卫,竟被小小一支羽箭裹挟而退,直至狠钉在城楼之上,狂吐鲜血不止——

身后墙壁,应声而碎。

是谁?!

众人脸色大变。

无论魏人抑或突厥人,此刻心头俱是一震,齐齐四下望去,寻找着这羽箭的来源。

唯有沉沉还没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捂着喉咙、咳嗽不止,随即颤抖着手摸起匕首,再一次横于阿史那金颈侧。

可是,她的喉咙竟发不出声音——

她急得快哭,不住哈气,喉口却仍只能发出一些微弱的气声。

不知是方才真喊破了喉咙,还是被那突然出现的黑影掐得失声。

对了,黑影——

她望向墙壁倾塌的方向,面露疑惑。

却忽听身边的阿史那金唇齿簌簌,几乎打着颤的喃喃了句:“那就是……”

那就是?

她循着他视线方向望去。

只见落日之下,残阳泄地。

马踏流星,千里奔袭,如拖着长尾的流星隐现,马蹄踏过之处,草地卷起阵阵烟尘——

背负玄铁长弓,手执双剑的少年将军,纵马杀入阵中。

犹如开山劈道,双剑起落,一片头颅坠地。战阵之中,突兀地矮下一截,而后,无头尸首轰然如山倒。

鲜血顷刻间溅满他的身与脸。

可,来者究竟是沐血而生的战鬼,抑或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修罗,此刻已不再重要。

被围的百余名魏军将士,只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倏然爆发出威震天际的呼吼声。

就连只剩一口气的范曜,亦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似笑似哭,以身为盾、冲上前去为那少年将军掠阵。

“诸位将士,”王虎落后半步,扶起范曜,与之并肩作战。又举起手中巨斧、哽咽着振臂一呼,“跟上殿下,我等一同退入城中!”

突厥人本就被那突然出现的少年将军吓得人仰马翻,战阵不住向后溃退。

如今,阿史那金的性命又还在魏军手中攥着,勃格见谢缨迟迟未有指示,亦不得不避其锋芒,咬牙下令暂退。

此前众人苦战数个时辰,仍不得突围,如今,终现一丝生机,当即前仆后继、拼死杀开血路,一路冲杀至定风城城门外。

魏弃断后,活生生将一应突厥兵士吓得不敢近前。

“开城门!”

王虎仰首望向城楼众人,怒吼道:“速开城门!”

可城楼之上,竟无一人响应。

反而是方才还被左右两人押解、五花大绑的阿史那金,竟不知何时被人松了绑。

与谢缨一同留守的小将公然反叛,两名狱卒亦被其砍杀而死。

阿史那金解开左手棉布。

五指赫然完好,只掌心一道划痕仍在渗血。

而“谢缨”面若金纸,不住喘息——手指紧紧扼住面前少女细弱的脖颈。

沉沉几乎被他举起,双脚离地,半边身子悬停于空中。

若他松手,顷刻之间,她便要摔落城楼之下、化为肉泥。

“妹妹。”

“谢缨”满脸冷汗,声音却仍旧温柔:“没想到,竟是你坏我大事。”

“为何我有意留你一命,你却如此忤逆,偏要与我作对?”

沉沉满脸通红,濒于窒息,拼命拍打着那铁钳般、紧覆于自己脖颈的手。

他却似视而不见,只朗然厉喝一声:“魏弃——!”

城楼之下,少年将军拉弓上弦,一支寒光凛凛的铁箭,早已对准他的眉心。

然而,阿史那金被救的同时,突厥军中近百名弓箭手,同样拉满弓弦。

只待一声令下,便能将城门之外、已是瓮中之鳖的魏军将士射成刺猬。

终究是他赢了。

可是……

“谢缨”面色惨白,表情极为痛苦。

仿佛此刻被扼住脖子的人,不是谢沉沉,而是他。

纵然他极力想要挤出一抹属于胜利者的、从容的微笑,可这笑容只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很快,又被一种诡异的割裂感撕碎。

似有另一个不同的“他”,从这具身体中钻了出来。

“不许你,”于是他时而微笑,时而冷汗涔涔,咬牙切齿,“不许你,动她。”

沉沉将他诡异的神色看在眼里,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眼中热泪滂沱,嘶声喊道:“阿兄……”

“谁都不能,伤害,”谢缨眼角倏然滚落一行血泪,“不能伤害——”

【呜哇……!阿兄,虎头笑我。】

【过来,先别哭。哭什么?跟阿兄说说,他说你什么了。】

【他、他说我,吃饭吃得比他还多,说我、日后定然没人娶,越养越肥,养到变成猪猡——】

【好了,别说了,这臭小子……!沉沉,你在这等着。坐着不许动。】

......

【虎头那臭小子来给你赔礼道歉了没有。】

【赔、赔了。】

【……那你还哭什么?】

【呜、呜哇——!因为阿兄,你打虎头,阿爹打你,你看起来比虎头还可怜呀!呜呜,阿兄,你的脸变成大馒头了,你、你看起来……呜,比虎头还虎头。】

【……】

【以后我再也不和虎头生气了。阿兄,你还是不要再打虎头了。】

【不行。】

被自家老爹收拾得鼻青脸肿,还非要装着若无其事、龇牙咧嘴叼着狗尾巴草的少年轻哼一声,将自己那哭得眼红红,人却永远圆滚滚的妹妹抱起来、举过头顶。

他是城中人尽皆知的小霸王,却独独让她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从小到大,没有半句怨言。

【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谢缨说,【谁欺负你,笑话你,有一个算一个,都要被小爷打得满地找牙。】

“谢缨”的脸上分明还挂着那骇人的血泪,忽的,却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右手成刀,猛地劈向左手——

左手脱臼失力的瞬间,掌中少女亦如一叶枯蝶,骤然向下坠落。

“放箭!”

而勃格早已恨极这挟持阿史那金的“毒妇”,见状,当即一声令下。

顷刻之间,百箭齐发!

魏弃仰起头,眼底映入那道浅绿身影。

......

沉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恍惚回到朝华宫,那张熟悉的床榻之上,许多个无人知晓的夜,她曾被少年紧搂在怀中。

她睡不着,小心翼翼地呼吸,不敢抬头,却又总想抬头,于是悄没声息地扬起一点点、又一点点的脑袋,直到额头抵住他的下巴,听见他熹微的呼吸声,心口不受控制的狂跳,终于渐渐平息。

他的心跳声,和她的心跳声没有不一样。

她想。

他的呼吸声,和她的呼吸声一样,也平缓而绵长。

没有别人知道,他们就躲在这里,如同世间最寻常的夫妻,依偎着入睡,可,如若他不是九殿下,她也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罪臣女眷,他们会是如何相遇——又或者,一生都不会相识呢?

许多个无眠的夜,她不受控制地幻想那些未发生过的事,时而忧心忡忡,时而少女怀春,光是盯着夜色昏暗中、他沉睡的脸,心口似也不知觉充盈出陌生却酸涩的感觉。

只是,那时她还太小,只知欢乐趣,不知离别苦。

更不知,就中更有痴儿女。

他是,她亦是。

所以,这又如何算不得一句“心悦于你”呢?

未说出口的心悦。

怎么就不算心悦呢?

一滴鲜血落在她的眼皮上。

耳边,箭镞没入血肉的声音接连响起,可是身体犹如五感全失,她花了许久,才挣扎着让意识回笼——而后,颤抖着、渐渐掀开眼帘。

少年一如初见,貌甚美。

她伸出手去,手指轻抚过他的眉与眼,仿佛描摹一幅不容磕碰的画。

唯恐动作稍重一些,便会碰碎了他。

“殿下……”她轻声说,“我……没能,给你写信。可是……每天,都记挂你。”

少年长睫轻颤,不语。

“殿下,”她于是又问,豆大的泪珠,不知觉从眼角滚落,“菩萨,有没有替我、托梦……给你?”

魏弃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箭羽。身下,是汩汩长流的血河。

呼吸之间,似都带着血沫与腥气。

他却忽然笑了。

涣散的双眼,亦渐渐有了焦距。

少年轻俯下身,隔着衣襟,听她一声赛过一声的,怦怦的心跳声。

——原来,这便是活着的感觉。

他还活着,所以会痛,会思念。

“谢沉沉。”所以他轻声说。

每一个字,却都好像排演了千遍万遍。

“我每一日,都梦见你。”

所以每一日,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