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临别 “若真的有那一天,选你自己。”……

沉珠 林格啾 3344 字 7个月前

“别以为阿花阿壮听不见就乱说,”她说,“小孩子可是很聪明的。比大人想象中聪明多了。”

说着,似乎是为了让他相信她说的话,她咬唇沉思片刻,又低声道:“其实,我小的时候,应该——远远还不到所谓知事的年纪,我阿娘也许都以为我早没有印象了。可是,我真的记得的。那时候,阿娘不喜欢我,总是跟人说、要把我送走。”

这件事,除了魏弃,她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

在她无忧无虑的童年里,这是唯一不可提及也不能提及的疮疤。

她说出来,只会叫阿娘流泪,叫父兄担心,所以,她从来不说。

但这一刻,她却自己揭开了它。

“阿娘和我住在一个院子里,我就睡在阿娘旁边,可是她从来不抱我,那时候,我还有一个奶娘,每次奶娘把我抱去给阿娘看,她总是摆摆手,但对着阿兄,她的声音永远是往上扬、是开开心心笑着的。”

孩子啊……

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其实,也能感受到大人的偏心。

所以,当她慢慢长大、会走路、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总是很害怕面对自己那“不苟言笑”的阿娘。

“我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受我的呢?后来我老是自个儿偷偷地想,想来想去,好像,就是从我开口叫了她一声‘娘’之后,”沉沉说,“那是我会说的第一个字,我见了谁都喊娘,可是对着她,我怕得说不出话来,我怕我叫了她、她不笑,依然还是冲我摆摆手,爱理不理的样子。所以我一边喊,一边哭了起来。”

她那时还小,却对顾氏的神情记忆犹新。

那种茫然的、怔忪的、忽然便红了眼眶的表情,多年后,她把它理解为“接纳”。

也许,不是从生下她开始,而是直到那一刻,顾氏才真正成为了她的母亲。

“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也看到那种表情,”末了,沉沉说,“所以,我得纠正你。魏弃——没有‘就应该’。”

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

既然选择了做父母,就应当有接纳这未知生命带来的一切可能后果的预期。

她说完,伸出手去。

这一次,却不是捏他的脸也不是玩笑,她只是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把脑袋轻搁在了他的肩上。

这是一个带着“重量”的拥抱。

生命的重量,就那么看似寻常地寄居于她的腹中,而在她平坦的肚皮底下,血液在流淌,皮肉在变化。

而这个过程,并不只有她在承受着。

他也同样如此。

他所忧心为难的那些问题,答案,亦并不在那些繁复陈旧的医书里,正在他眼前。

沉沉说:“我才没有那么弱咧。你知道吗?我在大伯家里的时候,可是连吃最噎人的饼子都能活下来的。所以,我的孩子一定也能做到。他肯定好好地在我肚子里长大啦。”

“……”

“你相不相信呀?”

“……”

“怎么不说话?你相不相信呀?”沉沉笑了。

魏弃依旧沉默着。

却蓦地伸手回抱住她,也将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边。

许久。

久到她眼皮打架、都快要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般直坠。

她才终于听到了他的回答,他说:“就是因为……相信你。”

“就是因为相信你,比想象中更坚强,”魏弃说,“所以我很害怕。”

不是担心,而是害怕吗?

“我害怕不顾一切、不计付出也要延续生命的母性,”他说,“害怕那种,宁可忍受痛苦,也要供给自己的骨肉,直到生命燃至最后一刻的坚忍……就像我母亲曾经做的那样。”

“我……”沉沉怔住了。

这时的她,其实还不能理解魏弃的惶恐不安,只是难得听他主动提起自己的母亲,又有些好奇他的语气这般沉重而隐忍,不由地竖起耳朵。

可,魏弃却不再往下说了。

只顿了顿,话音一转,又沉声道:“所以,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拢在她脖颈上的双手渐渐收紧了,他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终于对她说出这最后的决定。

“我要你,无论何时都——选你自己,”魏弃说,“无论什么时候,如果这个孩子,他像一个食血兽那样榨取吞噬着你,不要什么都不说,不要瞒着我。”

“可我、我只是胃口变小了些,少吃了半碗饭。”

沉沉刚要应声,却被他突然抬起、沤红的眼圈吓到,下意识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没有你说的那么吓人……”

“我只是说如果。”

魏弃的眼神和语气却依然平静,丝毫没有和她谈笑的意思。

唯有眼圈红得吓人,眼底满是血丝,他低声说着:“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无论如何都要选自己,否则,谢沉沉,我会让你永世不得安生,死后不能安寝。你能想到的所有报复,我都会一一做个遍。”

“……你哪有那么吓人!”

“是么。”

“你又不是从前那个……你了,”她说,“怎么还拿以前那一套来吓我。”

他却不回答,只忽的凑近她,以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久,复才淡淡道,“他们教给我的坏,早已经种在在骨子里……只有你。”

【谢氏女,是十一年来,唯一一个、愿为儿臣奔走之人。】

“只有你,所以,不能……没有你,”他说,“谢沉沉,我能留在朝华宫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魏历开元三十四年夏,北燕蠢蠢欲动,屯军雪谷。

六月初十,雪狐王率三百轻骑出茫城、偷袭魏营,守军措手不及,死伤二百七十余人,副将王虎被擒,双手被缚,高悬于城楼之上,终痛骂不休、暴晒三日而死,尸身付之鸟雀分食。

消息传至上京,满朝文武哗然。

帝震怒,命九皇子炁挂帅出征,军令为状,歃血为誓,驱除北燕蛮夷,收归雪域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