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虽好,毕竟风沙漫天,绿洲也不过一叶之地,哪里比得上上京繁华?
与其占山为王,不如据天下俯瞰之。
赵明月把一切计划得顺理成章。
更何况,她从小到大的愿望,走到今日唯一的目的,不就是做一国之母,成为天下女子所仰望而不可及之人么?
为此。
为了彻底将这门亲事彻底落归实处、不容反悔,她甚至做了从前她最不齿、最不屑的事——
在魏骁来到辽西的那年春末。她邀他夜半赏月,举杯同饮。而后,她便凭借着那杯下够猛料的酒,不费吹灰之力地,爬上了他的床。
可那夜,听到、看到的一切,却令她毕生难忘,如五雷轰顶。
把她劈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沉沉。】
她听见魏骁埋首于她颈边,呼吸粗重。
看见他面带红潮,两眼中,却仍盛满痴迷的情意,他说:“沉沉,沉沉……”
【我帮你找,你哥哥,我帮你找,你不要再记恨我,你不要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一刻,他的眼神甚至有一刻清明。
恍惚间,似挣脱了药性、恢复理智,可她却清楚地知道,他仍是在透过自己看向另一个人。
因为,魏骁在哭。
他的眼中分明有泪。
她与他少年相识,至今,已有二十余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那般狼狈。
可他却在一片春色旖旎间,仍然执着的,近乎虔诚地俯下身来,亲吻她的额头。
【我带你回江都,】他说,【我带你回家。】
【我答应过你,我带你回家……】
沉沉。
赵明月的脑中轰然一声,直把她炸得浑噩如鬼,连赵二赵五慌忙踹门而入的动静也未曾发觉——她故意将人引来,希望他们能代以“见证”。
谁能想到,到最后,他们却成了她一生中最大耻辱的见证,成了魏骁后来手握底牌威胁她的见证。
她当面无法发作,也不能发作——从她做出这个草率过头的决定开始,她与魏骁便彻彻底底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可她一扭头,却如泄愤一般,烧毁了魏骁与上京秘密通信的整五封信。
那并非皇室密函,上头盖的,是魏骁的私印。
信中写的,则是他恬不知耻觊觎“弟妹”的证据。
她将所有的信付之一炬。
“可我若不烧了它!所有人,不对,总有人会发现,他们迟早知道你对那女人的想法,她是你的弟妹……她是魏弃的女人。你怎能罔顾人伦?”
“罔顾人伦。”
魏骁一字一顿道,末了,却明明白白地反问:“那又如何?”
赵明月脸上一白,竟半晌没说得出话。
只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颤巍巍抬起头来,看向他不觉烧红的一双眼。
那眼底,分明是一片沸腾的杀意。
“如若不是你,”他轻声说,“在魏弃赶回之前,我本该更早地……做完了,我原本要做的事。”
比如,偷梁换柱。
比如,让她假死后,以另一个身份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些,他本该都做得到的。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把一切都毁了。
谢沉沉死了……死在前生一般无二的冬日,死于剧毒。据闻,死相可怖,惨不忍睹。
世人皆以为,七年前,他得知上京发生的那场惨剧,一瞬仰天长哭,哭的是自己的父兄受戮。
是天下将乱,一切已成定局,他不甘臣服,便不得不沦为“乱臣贼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哭的,是他的妻。
他本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本以为,一切尚有转机,以为魏弃能护得住她,来日,待他登顶九五,仍有无数办法,可以把她夺回手中。
可他终究还是迟了。
命运让他永远迟了最关键的那一步……
于是,之后的每一步,便都步步皆错,无可挽回。
“但,你可以放心,我暂时不会让你死。”
魏骁忽的伸手,扶住了赵明月趔趄着、险些栽倒的身躯。
“你是辽西的王姬。”
他眼底幽暗,话似叹息:“你不能嫁,不能走,不能离开辽西半步。”
七年来,他早已摸透,辽西的这二十万大军,足够支撑他与魏炁一战。他不是龟缩求存的赵二赵五,他于辽西,从始至终毫无牵挂,他真正牵挂的,是那张远在千里之外,却可在瞬息之间动摇山河、主宰一切的龙椅。
但如今,他还需要时间,将赵二那群人的势力尽数收归手中……需要一步缓兵之计。
“阿蛮,你的确不能嫁。”他忽然重复说这一句。
目光望向门外,一轮悬月盈空,今日,正是满月。
家好月圆时啊……
辽西王姬的择婿大宴,挑的,的确是个上好的黄道吉日。
只可惜,明月盈缺不由人,苍穹之下,世人的命运亦从来不由自己掌控。
怪只怪,性命不足贵;
怪只怪,人上人压死万般人。
“你不能嫁,但是,有人可以,”他说,“阿蛮,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而你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安分一点。”
他的手轻抚过她脆弱的脖颈。
拇指上,玉色的扳指,泛起润泽的莹光。
“明白我的意思么?”
“……”
“从今日起,阖府上下,闭门谢客。”:,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