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魏咎 无声间,犹如某种冷峻不阿的对峙……

沉珠 林格啾 3477 字 7个月前

若非雕梁画栋仍在,满地跪倒、瑟瑟发抖的太监宫女,乌泱泱的人头更“气势”分明——与其说这是一处宫殿,不如说,这里更像一处阴风阵阵的陵寝。

本该富丽堂皇的内殿,一眼望去,尤其空旷。

四面墙壁满是刀剑落痕,面目全非,殿中仿佛曾被洗劫过一番,既无古玩,也无字画,甚至连张桌案也看不见。

若说唯一的大件,大抵也只剩那张被四面帷帐掩得看不清切的“龙榻”。

床上依稀躺着个人——却安静得犹如死去,久久不曾移动,或发出任何动静。殿中众人,也不知是早已习惯这种诡异,抑或恐惧得无法出声,一个个大气不敢出,连呼吸声亦轻不可闻。

“父皇。”

唯独那跪在最前头、身形矮小的少年,却将手中托盘又一次举高至额前。

“儿臣,恳请父皇用药。”他说。

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方才叫人发觉,这竟仍是一把……稚童般脆生生的音色。

仔细再看,果然,那少年面容亦不过六七岁模样,生得玉雪可爱,脸上的婴儿肥甚至亦未褪去。

可观其形貌,杏黄锦袍加身,发束玉冠,礼仪端庄,又颇有几分成人气度。

仿佛一个老成持重的青年,却用着一身男童的稚幼皮囊。

眼见得帷幔之下的身影依旧毫无动静,他便执着地将手中托盘继续高举齐眉。

无声间,犹如某种冷峻不阿的对峙。

直到那瘦弱的双臂再无法承担手中的重量,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额头沁出汗意,仍在咬牙坚持。

“请,父皇用药。”

却,几乎是这话音落地的瞬间。

一只素白如玉,指骨分明的手,忽从帷帐下伸了出来。

见状,跪在少年身后的两名宦官不约而同地对了个视线。

脸上表情却实在称不上喜色,反而惶恐莫名。

“请父皇——”

电光火石之间。

两名宦官早已心有准备,下意识伸手去接,可仍是慢了一步。只听“砰”的一声,少年竟如破碎的布偶般、被凭空掀起,整个人生生向旁飞出数尺远,狠掼在那满是剑痕却毫无修缮的墙壁上。手中药碗砸得粉碎,汤水撒了一地。

遍地狼籍中,那少年面无表情地爬起身。

恨意、憎恶、厌弃……种种复杂的情绪,却只一瞬划过眼底。他很快重新跪直。

就跪在那破碎的瓷片上。

任由瓷片划破他的手、刺入手心,他双手仆地,冲龙榻上的人叩首,再起。

“茂全,”少年低声道,“再去煮一碗药来。”

“殿、殿下——”

“去。”

童稚的声音,亦丝毫无法掩去那令人胆寒的冷意。

被他点名叫住的宦臣闻声,顿时止不住地发抖。

左右环顾,迟迟不敢动,末了,只也跟着一个劲地磕头,“殿下,奴才……求您饶奴才一命,求您开恩,饶奴才一命……!”

“第三遍。”

少年不为所动,膝行至榻边。

身后,拖出一道逶迤的血痕。

不知是他手心流出的血,抑或膝上刺进的瓷片,可单看神情,竟亦看不出丝毫的吃痛或难以忍受之色。

他只直挺挺地,跪在自己父亲咫尺可触、一念便可杀的方寸地——

“魏咎。”

终于,帷幔之下,传来一道平静而冷淡莫名的男声。

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一如那少年始终无表情的脸。

任谁来看,恐怕都难免觉得,这实在是一对——连性格都如出一辙的父子。

“你觉得,我会吃你这出苦肉计么?”

“儿臣不知父皇何……”

“我在问你。”

不知何处,风起。

帷幔一角,掀开又落,徒然露出一叶雪色。

殿中人目之所及,却只有那雪纱之下,两片生来薄情寡淡、毫无血色的唇。

唇角极尽嘲讽地勾起。

“这天底下,”魏炁说,“最盼我死的人,难道不是你?”

“儿,不曾有过半点不臣之心。”

“谁说你不能有?”魏炁道。

父忌子,子杀父。

他曾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早在那一刻,他已隐隐觉察,命运轮回的刀,悄然横亘于他脖颈。

“相反,有朝一日,你若是真能杀了我……”

青年帝王压低声音。

犹如引诱,犹如温柔劝慰的低语。

“让我与你的母亲,在九泉之下,能够团圆。魏咎,倒也不枉费我在你身上徒然耗去的这些年。”

话落,跪在地上的少年,双手倏然攥紧。

额角青筋几乎一瞬勃然待发,可他仍低着头,没有动。

唯有垂在身侧的手臂,不自察地微微发抖——

“可惜,”魏炁说,“你啊,只是个空长脑袋不长本领的废物。”

一个天生早慧,却也仅仅只是早慧的怪物。

纵然你的母亲拼尽血泪,予你天生不凡,又有何用?

还不是什么都保不住。

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