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回忆,越多的细节浮现,阿念再如何拒绝相信,也不得不认真一件事:爹回来找他们的时候,确实是抱着要杀他们的想法。
至于后来为什么忽然又决定不杀他们了,阿念想了无数种猜测,最终都无法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种感觉,是极其让人难受焦灼的,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念在爹回来后的几年里,第一次感受到了焦躁恐惧,然后就是没有尽头的挣扎。
然而,不管自己如何纠结,阿念第一反应是赶回家,防止那个男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伤害到娘。
回来的路上他并没有确切的决定,见到多年未见的爹娘时,阿念甚至动摇了已经确定的那件事:说不定这一切真的是他的错觉,那些回忆也是自己的臆想。
宋婉并不知道表面平静的儿子内心如何挣扎,只是认真回想了一下已经被她淡忘在岁月里的曾经:“我跟你爹啊,那时候你爹只是途经此地,救了准备跳崖的我……”
宋婉简单说了一下过往,不过关于那些少女情窦初开的无知冲动冒失莽撞,自然没有说出来。
“那时候你爹当然没现在待我这么好啦,其实我能感觉到,那时候你爹对我并没有什么感情,大概就是可有可无吧。”
宋婉自嘲一笑,不太想说那些,转而说起现在:“不过现在你爹回来了,对我的感情我也能真切体会到。所以哪怕他现在看起来更冷淡,没有像以前那样会逗我会故意为我做什么事,现在的他,反而更让我安心。”
阿念终于有了触动,潜藏着的丝丝缕缕期待不顾他的意愿,自发冒了头:“所以娘,不管以前怎么样,现在爹是在乎我们的吗?”
宋婉失笑,笑容里有点无奈,走近儿子,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胳膊:“阿念,你是觉得你爹对你太冷漠了,还总是欺负你,所以觉得你爹不在乎你吗?”
不等阿念回答,宋婉一一细数起夫君给儿子准备的那些东西:“你房间里的石床,其实是对修行有很大好处的灵脉白玉床,那个蒲团也是珍品……”
从吃穿用度,没有一样是凡品,便是阿念穿的裤衩,都是灵蝉吐丝结成的布裁剪而成的。
阿念听得目瞪口呆,有些东西他知道,可有些东西他却完全不知道,还一直都当作凡物随意搓洗换穿。
等宋婉数了好一阵,阿念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娘,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些名字来头也就算了,功效作用之类的可是一大堆啊,如果不是足够熟悉,怎么就能这么行云流水一点不带打绊地就全都说出来了呢?
宋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刚走的时候我太担心了,每天越想越难受,晚上还偷偷的哭,你爹就给我说这些,总之就是告诉我说你就算是被人围着砍,也要砍好几天才能砍死。那段时间就足够他去救你了。我一开始不信,你爹就没天晚上都抱着我跟我说,然后我就全都记下了。”
阿念自然而然地想到这两口子晚上躺在床上抱在一起,然后他便宜爹满脸冷淡地说起他的裤衩……
画面太美,阿念不忍心继续想下去。
不过听娘说了这么一大堆,阿念沉重的心情稍稍好转。
两母子就在厨房里说着话慢慢将锅碗瓢盆都收拾好了。
木楼上,楚凌霄站在已经被打扫得纤尘不染,被褥散发着太阳气息,窗户也打开着正在通风的房间里,看着那小子睡了好几年的白玉床愣愣出神。
阿念心结稍缓,出了厨房,甩着手上的水珠子蹦蹦跳跳地上了木楼,本来是想回去先把床啊蒲团那些东西收一收,免得待会儿六子他们来了会发现不妥之处。
结果跳上来就看见楚凌霄正背对着楼梯口,站在他的房间门口,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念脚下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到了门口,跟楚凌霄肩并肩站着也往房间里看。
楚凌霄回神,没回头看他,只是对着白玉床一指:“你若还要,就自己收了它,不想要就留着我收。”
阿念心里一个咯噔,总觉得这个话里还带着别的意思。
脑子里思绪万千瞬息翻腾,面上阿念却不动声色,只笑嘻嘻挤进房门,忙不迭把床给收了,“别啊爹,这东西我刚可是听娘说了,是个贼好的东西,浩气宗宗主知道了都要眼红,那我肯定得要啊!”
楚凌霄转眸看了他一眼,没否认自己听见了这小子跟妻子在厨房的谈话,“看看房间里哪些还要收的,且都收了吧,我好现在就补上别的。”
阿念心跳加快,明白自己刚才在厨房说的那些话都被听见了。
跟娘不一样,爹肯定能听出来他说的那些话里隐藏的意思。
更让阿念心惊肉跳的是,一定是他刚回来的时候,爹就已经对他生出了怀疑,否则怎么会故意去听厨房里的动静?
楚凌霄说完话,就踏进了房间,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嘎吱吱门轴旋转的声音,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有些刺耳。
阿念只觉得一股让他毛发悚立的凉意从脚底一点点往上蔓延。
咚,咚咚,咚――
脚步声慢慢悠悠,一下一下的响起,越来越近,阿念鬓角已经冒出了细汗,背后更是氤氲出冰凉的湿意。
“怎么还不动手?”
轻且低的声音在他身后突兀响起,已经被尖锐危机感逼迫得紧绷成一张弓的阿念肩膀一抖,僵硬着脖子缓缓转身。
“动,动什么…手?”
阿念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一道恐怖的气机锁定了,只要对面这个男人一念之间,他就会干脆利落地死在这里,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阿念钝钝地想,如果他真的被杀了,这个魔君也一定有数不清的手段处理他的尸体吧?或者干脆用魔气把他炼制成一个傀儡,这样一来,还不用跟娘交代他去了哪里。
楚凌霄皱眉:“当然是收东西,怎么,你不想要这些东西了?”
就像看不见阿念惨白的脸色汗湿的面容,楚凌霄执着于对方还要不要房间里这些东西。
阿念闹不明白了,下意识地摇头:“当然要收,就是…就是。”
面对看不透的爹,打又打不过,跑又担心娘会遭毒手,阿念索性心一横,干脆直白地说:“就是爹,你放的威压太强,压得我挪不动脚!”
楚凌霄深色莫测地看着他,半晌,依旧没有说话,可充斥着整个房间的威压却如潮水般逐渐退去。
阿念松了口气,暗想自己大概是撞对了地儿,也不耽搁,破罐子破摔地完全放弃戒备抵抗,麻溜地把不适合让朋友看见的东西都给收了起来。
等他收完了,阿念才发现自己房间基本上都完全空了。
阿念也没急着走,就站在旁边,看他爹挥袖间甩出一样样普通木质家具把刚还空荡荡的房间一点点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