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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听他这么说,她立刻收了心。
“拍摄之前我们照例都会和嘉宾沟通一下,我和徐春通过电话,因为知道她和你的过去有关,所以话里藏话问出了一些东西。”他看着她,表情认真,“徐春手上或许有一些欺凌过你的证据。”
秦枝半天没动。
李京州说的每个字都像一个空投的炸弹,她耳朵里一阵阵轰鸣而过,她静静坐着,直到那股轰鸣声彻底消失,她才说:“我见她。”
“那我想办法联系一下她。”李京州揉她头发,“如果她不愿意见你,就说明她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现在从事公益事业只是因为她受过欺凌,而并不是欺凌过别人。”
秦枝想了想说:“如果她不愿意见我,那等节目播出之后我要趁着你们节目有热度,在网上控诉她。”她眼神里闪烁着坚毅的光彩,“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她们得到什么报应了?就说王之娚,我虽然解了几次气,可她现在还不是每天正常上课下课,谈恋爱交朋友……”
以前上中学的时候,秦枝觉得王之娚是个很有心计的人。
她不显山露水,却可以轻易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她很会处理人际关系,明白用小恩惠,来换取更大利益的道理。
她从来都不是一呼百应的大姐大,也不喜欢做哗众取宠的出头鸟,但她很懂怎么不着痕迹的拉帮结派。
但当她以秦枝的面貌重新认识她,她才发现不是的。
当她美丽,嚣张,豁得出去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很多事真的就是比谁更无所畏惧而已。
王之娚聪明吗?或许聪明,但绝没有大智慧。
“经过响响这件事之后,我更不甘心。”秦枝看着李京州,恨恨的说,“哪怕她以后生活的不如意,她家剥削压榨她,她那个男朋友家暴她,她过得比任何人都不幸福,那也不是我向她讨回来的,那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她欠我的可都没还呢,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故事的结局应该是放下吗?
应该是看透一切,无论那个人是春风得意,还是向隅而泣,她都不悲不喜吗。
应该是明白冤冤相报不会了,所以就把目光从深渊中移开吗?
又想起他说:没人能完全放下自己的过去,只要过去不成为你的负担,那么背着它又怎么了?
是啊,背着它又怎么了?
背着千万斤重的包袱走上十万八千里,心里的真经也是不会变的,她照样向佛不向鬼,照样要走出个通天大道。
“我知道你是个能自己拿主意的人。”
李京州听完她说的话之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无波无澜。
秦枝明白,他是支持她的。因为他懂她。
秦枝目光坚定:“我们都得为自己负责。”
李京州听见了,没好气笑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他顿了两秒,瞥她,“律师,钱,还有肩膀和爱……我都会给你。”
秦枝捕捉到某个字眼,不由温和的笑了。
笑着笑着她愣住了。
她偏过头看他,就看到了他墙头上的东西。
秦枝上次进李京州的卧室,还是在去年那次他喝醉酒那时候,而刚刚她只顾着在那滔滔不绝的讲话,什么都没注意。
因此这也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做的车载挂件,被他完好无损的挂在他床头的墙上。
秦枝轻轻拧他:“不是骗我说不知道放在哪了吗?”
李京州半闭着眼,刚才太激烈了他还在回味:“捕梦网不是应该放在墙头吗?”
“啊?”秦枝大吃一惊,“我那是捕梦网?我那是同心结。”
在古典文学中,“结”象征着青年男女的缠绵情思,而“同心结”则是男女间表示海誓山盟的爱情信物。
李京州刚做完,性格温吞了很多,听她这么说,俯身亲亲她。
他一直把这玩意当成一个守护符,挂在墙头,睡眠就会好很多。
太幼稚了,打死他都不会告诉她。
而她一直逼问,他只好又把她摁在身底下。
有的是办法让她闭嘴。
……
秦枝见到徐春是在五月份之后了。
五一假期,在李京州的牵引下,她们两个人在曾经共同的母校碰面,具体地点是学校后门的甜品店,时间定在下午的五点钟。
秦枝提前五分钟到,却没想到隔着橱窗就看到徐春早已坐在店里。
她顿了顿走过去。
推门而入,风铃响动,徐春转脸过来,看到她,表情明显变了变。
惊艳又惊讶,以及更深的东西,秦枝读不懂,也不想费心读懂。
徐春早已不是老样子,脸型长开了反而有点发腮,没有那时候漂亮了,身上也没有太妹气息了。
唯一没变的,是她手臂上那些洗不掉的纹身——初恋的名字,庸俗的非主流符号,六芒星。
秦枝先给她打招呼:“你好。”
徐春笑笑:“你好,秦枝。”
被她这么称呼,倒是让秦枝一愣。
秦枝没有笑,自始至终都没有。
她把椅子拉开一点,坐了下来。
徐春紧接着说:“说实话,刚才第一眼看到你,我头皮发麻了一下。”
“怎么说?”秦枝手机扫码,想给自己点杯喝的,看似是漫不经心一问。
“他说的没错,你现在很漂亮,也很有气场。”徐春笑,笑意却不及眼底,“而我却不一样,我被那些人伤害之后,我整个人都没精神了。”
徐春看秦枝一直在低头看手机,似乎对她的话并不上心,忍不住接着说:“她们问我要钱,要不到就打我,还拿烟头烫过我,她们……”
“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秦枝打断了她。
这样做或许有些残忍。
但是她今天过来,不是想听这个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诉苦的。
徐春诉苦,那么她呢?她是给予安慰?还是和她一畅谈曾经被欺负的经历,告诉她自己有多么感同身受?
她都做不到。
徐春尴尬一笑:“是,我知道,我只是想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所以你成了现在的你,而我成了现在的我。”
“你错了,举头三尺如果真的有神明,你可以是现在的你。”秦枝点好单了,把手机放下,在桌子上轻轻磕了一声响,她淡淡抬眸,“而我,我应该还是朱慧才对,那个或许其貌不扬,沉默寡言,但是没被伤害过的朱慧。”
徐春被秦枝这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秦枝看着她:“再说了,这是对你最好的改造不是吗。”她目光很淡很淡,“你变得安分,我变得强大,这是青春期时的风暴,对嚣张的你和弱小的我最好的改造。”
徐春看着秦枝,秦枝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扎了个高高的马尾辫,很学生气的打扮,但是眼底的东西却不是一个学生会有的。
徐春不知道为什么,她无法直视那双眼睛,很快就低下了头。
秦枝见她沉默,忽然之间觉得很消极,就是那种原本想象了很多个见面的场景,提前预演了很多种情况,可见了面才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一切都没意思的消极。
秦枝不想废话:“我男朋友告诉过你我来的目的了吧。”
徐春点点头,她掏出一个u盘给秦枝。
默了默,抬眼盯着秦枝的下巴:“朱慧,对不起。”她又忽然改了称呼,“本来我是没敢见你的,不是我不觉得对你抱歉,而是我感觉见了你之后,我就不再是一个完美受害者。”
她深深的叹气:“我在脑子里脑补了很多,我在想,别人知道我曾经欺负过别人之后,会不会觉得我曾经欺负过你,那以后经历过什么都是活该……我怕我受的伤害,那些实打实压在我身上的大山会变得轻如鸿毛……”讲到这徐春隐隐抽泣,“所以你男朋友当时找我参加节目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等等……你不是自己主动报名的?”秦枝捕捉到什么。
“嗯,我在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公益组织工作,他们另一个嘉宾在我们机构做疏导,然后那次备采,我们碰过面。”徐春说,“当时他有意无意打听过我的情况,当然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是听见我名字之后,想到了你的事情,才打听的。后来听说我的事情之后,才来邀请的我。怎么,你不知道这些吗?”
秦枝久久不言。
正好她点的拿铁上桌了,她端起来喝了一口,被烫的皱了下眉。
徐春说:“你慢点。”
秦枝摇头:“你接着说。”
“总之就是你男朋友很厉害,他把很多事情的利弊都给我分析透了。他说,如果我怕别人不理解我受的伤,那只有把之前的罪恶还清,才能成为一个相对清白的受害者,就像犯罪进监狱服过刑,才能出来继续做一个普通人一样。”
秦枝一动不动,听她继续说。
徐春的目光在秦枝下巴上流连了很久之后,忽然又上移盯上她的眼:“我觉得李京州说得对,所以我今天过来了,u盘你任意处置,报警也好在网上曝光也罢,我都可以。”
秦枝想了想,问:“你没有别的条件?”
徐春一笑:“当然有。”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停顿几秒才说,“我要求李京州把采访我的内容清除,我不想上节目了。”
“……”秦枝呼吸一滞。
“我当时答应上节目,本来是有私心,想趁机网暴那几个伤害过我的人。但是我知道,也一定会有人骂我活该什么的,以前我认为我可以接受一点私刑审判。但是现在我既然决定向你道歉,就代表会有别的方式赎罪,再说了,校园霸凌维权困难,如果因为时间原因取证困难,万一你想曝光这些来给自己讨回公道,那我上节目,就更是个笑话了。”
秦枝逐字逐句的消化着徐春话里的内容。
默了默,她点点头:“好,我明白。”
徐春深呼吸了一口:“说出来放松多了。”她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我知道,你没办法平心静气坐下来和我喝咖啡,我也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既然话说完了,那就再见吧。”
秦枝想了想,终于愿意对她一笑:“走出这扇门,我们都会轻松很多。”
徐春怔了怔,用力点了点头:“嗯。”
然后她起身离开。
秦枝目送她出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一阵下课铃响,到下午放学的时间了。
秦枝看这徐春走过橱窗,穿过马路,走到学校围墙那道路上。
这条路就是当初秦枝被王之娚和徐春为难,让她对着镜子羞辱她的地方。
秦枝看呆了,直到徐春消失在路口,而放学出来吃饭的孩子们,穿着校服三三两两站在路口时,她才回过神。
然后她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拿铁,视线扫到u盘。
她放下杯子,把u盘拿起,握在手里。
如果不出所料,这里面会是一些她曾经被欺凌的画面。
她会好好利用这些得来不易的证据。
王之娚也好,徐春也罢,多的她不讨,但欠她的都要还。
想到这,她立刻给李京州打了个电话。
李京州依旧是秒接,他先开口问:“聊完了?”
秦枝笑笑,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满足:“京哥,我给你说三个字,你可别觉得我见外。”
他隐隐在笑:“哪那么多废话,有话就说。”
“谢谢你。”她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