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大半的球都已经成了碎片，上面还盖着砖块，里面是空心的，上面的字母被高温融化，耷拉着脸，难以辨别原来的模样。

这里是《星球日报》大楼的旧址，莱拉面前那颗不再金光闪闪的球就是这里曾经的标志物。

听到【克拉克】飞过来的声音，她下意识地退后了几米，拉开与他的距离，双手攥成拳头，摆出战斗的姿态。

【克拉克】对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似乎有些惊讶，已经发出轰隆声随时准备溅出滚烫岩浆的火山凝固住了，他出神地看着大楼的废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为你付出了很多，比你想的还要多的东西，莱拉，”【克拉克】过了一会才说道，“你应该见过那个外来者，她曾和我提出过一个交易。”

莱拉观察着他的神色，他的目光好像能穿过这暗色的废墟看到那曾经繁荣的城市，当【克拉克】开始怀念起过去的时候，他先是变得柔和，而当他的目光越来越远，看到那个将他的城市和爱人变成灰烬的人时，他又变成了愤怒本身。

莱拉问：“是什么交易？”

“我……”

那个交易的内容是压在【克拉克】肚子里面的重石，他们堆叠在一起，最高的那颗石头甚至已经来到了他心脏的位置，以至于他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能推动那小小的石块。石块震了震，在上面歪扭了一下身子，但还是没有掉下去。

他一直克制着心脏的跳动，不想让它发出太大的声音，若是声音太大，那些石头一定会变成小鸟从他的嘴巴里面飞走了。

他说：“我爱你，莱拉。”

这句话将会成为最完美的借口。

说完这句话后，【克拉克】就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他继续说道：“玛格丽特希望我用你的存在和我与【露易丝】之间的爱去交换一个重来的机会。”

莱拉知道他之前在吞吞吐吐什么了。

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冷静，好似她早猜到会变成这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爸爸？”

“纪念日那天。”

所以从来不下雨的纪念日才会在那天下起了大雨，莱拉的世界是从那天开始崩坏的。

莱拉还记得那天她推开了快餐店的门，点了墨西哥辣椒汉堡。

那是假的。

她根本没有吃下去汉堡，她这辈子连真正的汉堡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她吃到的只是自以为是的【超人】在脑海中模拟出的味道。

【克拉克】坐在对面，他那时的眼镜被雨水打湿了，雾蒙蒙一片，让人看不清他眼底飘着的是什么东西。

他说：“你……是特殊的，莱拉。”

那时莱拉还以为他只是疑神疑鬼的老毛病犯了，现在她才意识到，【克拉克】一遍遍确认她的特殊性是为了说服他自己她是真实的存在，是有喜怒哀乐的人，而不是可以拿去交换的虚构人物。

莱拉问：“你现在依然坚持当初的选择吗，爸爸？”

“当然！”【克拉克】脱口而出，他伸出手想要拉住莱拉的小臂，但被她躲了过去，于是他的手僵在了半空，慢慢攥成一团，像是要捏住什么从手心中流下的沙。

他说：“我怎么可能拿你去交换呢，莱拉？你是我的女儿啊……”

“但我是假的，”莱拉说，“爸爸之前也说过，我只能活在梦境之中。”

“那也够了，哪怕只能活在梦境之中，你不也站在我面前吗，莱拉？”

莱拉摇头：“不够，要是足够的话，爸爸你为什么依然在梦境中保持清醒呢？明明只要沉溺于梦境之中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但你仍然无法真正入睡。”

“因为你也知道，梦境再怎么真实也是梦境，”莱拉摩挲着她脖子上戴着的东西，那是之前从【露易丝】身上取下来的戒指，冰凉的手感让她安定了下来，那些惊慌与恐惧似乎消散了，“哪怕我站在这里，你真正的女儿也死在了多年前的纪念日。她连看到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不只是她，所有大都会人活下去的资格都被残忍剥夺了。”

【克拉克】久久不肯回话。

莱拉能看到他内心在想些什么，她脱胎于【克拉克】的梦境，哪怕现在产生了自我意识也能和他内心产生共鸣。

莱拉问：“你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个梦境是在什么时候？”

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在大家都笑着称赞他的时候、在他许久没有听到过那些人对【超人】的咒骂的时候、在他抱住【露易丝】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冰冷的时候……他从很久之前就意识到这件事了。

【克拉克】记得很清楚，他恢复记忆，从这个梦境清醒的那天砸碎了半个瞭望塔，他像撕开吐司面包一样撕开瞭望塔坚硬的外皮，冲着里面的人大喊道：“来阻止我啊！”

但是里面的人没有理他。

坐在圆桌旁的其他超英们明明是坐在下面，【超人】却感受到他们在俯视着他。

他跑去黑门监狱，用热视线切开了关押【布鲁斯】的门，提着他的衣领问：“到底是谁杀了【小丑】？”

【布鲁斯】一脸莫名其妙，他指着自己说：“当然是我，【超人】。”

越是这样【超人】就越是痛苦，他不会记错的，捅穿【小丑】胸口杀死他的人是自己，怎么可能是【布鲁斯】？只是他希望杀死【小丑】的人是他而已。

他从很久以前就清醒了过来，绝望地看着这个世界，从此之后每一天，他都像是活在人间炼狱。他们分明是已经化为灰烬的亡灵，却要让他闭上眼，捂住耳朵假装这是真的。

在这之中，只有莱拉是真实的。

【克拉克】看着她慢慢长大，像个真正活在明日之城的孩子一样。他真正的女儿如果没死，估计也会如此快乐吧，他这样想，带着连他都没察觉到的遗憾。

【克拉克】说：“这都不重要了。”

“哪里不重要了？”莱拉反问，“是那些大都会人的死不重要，还是妈妈的死不重要，亦或者是你之后杀死的那些人都不重要了？把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都隔绝在外面，自己却躲在梦里面的爸爸没资格说这句话吧。”

她见父亲的头越来越低，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莱拉知道【克拉克】需要一股推力，若她不在这里的话，他只怕是继续龟缩在梦境之中不肯面对那些痛苦的事情。

而无论是作为他教导出来的孩子还是作为这个梦境中他的倒影，莱拉都需要帮助他向前走。

莱拉说：“其实爸爸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只是这个选择会伤害到我，会让你成为加害者，所以你不肯把这个选择直接说出来。”

“你想用我去交换重来的机会，不是吗？”

“我没有！”【克拉克】争辩道，“我要是愿意的话，之前就……”

“倘若你要是不愿意，那么你会继续隐瞒下去的，”莱拉悲伤地看着他，她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她的父亲最终还是让她失望了，“就像之前一样，你现在告诉我，不就是让我代替你做出选择吗？”

“因为代替你做出选择之后你就不用感到虚伪的愧疚，你就可以说服自己你已经尽力了，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事事完美的做法，为了让更多人的人活下去，你只能牺牲你自己的女儿，”莱拉说，“而你的女儿也是个伟大的英雄，哪怕她并非是真实存在过的，但她也继承了你曾经的英勇，最后主动说出了愿意牺牲的话。”

她的父亲其实从很早之前就让她失望了，但莱拉在这一刻才接受这个事实。【克拉克】并非上帝，他会迷茫，会陷入困境。他曾经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但如今已经落入了尘埃之中，变成了一颗不再明亮的珠子。

莱拉问：“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

还没等【克拉克】说完，莱拉就打断了他的话，她说：“我愿意，爸爸。”

“我愿意用我去换一切重来的机会，因为那些过去正是你教导我去守护的东西，我并不是个合格的保护者，爸爸，我也不是个成功的英雄。但只是这件事情的话，我还是能做到的。”

【克拉克】嘴唇微动，他最后悲伤地笑了出来：“我真的是个坏蛋，对吧，莱拉？”

莱拉点头：“对，爸爸，你是个超级大坏蛋。”

【克拉克】伸出手，将莱拉揽入怀中，他的女儿身体有些僵硬，就像曾经躺倒在他怀中永远闭上眼的【露易丝】一样。

他说：“对不起，莱拉。”

莱拉想要推开他，但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手牢牢地抱住了父亲宽阔的后背：“我之后会去哪里呢，爸爸？我之后还会见到你吗？我之后能看到真的大都会吗……”

原本一直被压抑的恐慌突然在莱拉的心中爆炸，她将头埋在【克拉克】的肩膀上：“大都会会恢复原样的，对吧，爸爸？我是他们的保护者，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他们。”

【克拉克】不肯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他重复道：“对不起，对不起……”

但与此同时，莱拉看到了远处的废墟在消失，这个梦境正不断地缩小。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发出一声小兽般的哀鸣，而莱拉的脖颈那里也有冰冷的泪水流过。

利用梦境主人的权限在另一端找到早有准备的玛格丽特，【克拉克】哭着说：“现在还来得及，如果你现在说不愿意的话，我们还可以停下。”

眼泪从莱拉的脸颊流下，她的嘴巴尝到了泪珠的味道，咸咸的，并不好吃：“不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