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夜雨浣孤蓬

苦哉行 细雨骑鹿 2709 字 8个月前

寻常人家平日里都避之不及,这样凄厉晦暗的雨夜,又怎敢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岂料他失魂落魄的乱跑一气,居然跑到了这样一个偏僻又危险的地方,只差一点就栽进了河中成了无主的孤魂,又不幸撞上了亡命的凶徒!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人竟没有对他立下杀手,还耐着性子等着他答话,莫非这人还有同党约在此处会面,所以才一时分不清他是敌是友?

久久没有听到他开口说话,喉间的铁器逼得更紧,刀口已经嵌入了他的肌肤,“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耳边粗暴的低吼几乎让他站立不稳,脑中刹时一片空白,“我贱命一条,天不惜,地不怜!反正活着也没有意义,你要杀就杀吧!”

“好,我成全你!”身后的人用粗野的嗓音吼道。

话音刚落,立刻响起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齐叔叔,不可以胡乱杀人!你也看到了这位大哥受惊的模样,他不过是恰巧出现在此处的老百姓而已。”

“公子,这个人虽然不是追杀我们的人,可是只能怪他命苦,千不该万不该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撞见我们的行迹,只有杀了他,才能以防万一!”持剑的人沉声说道。

黑暗中的人影继续温和的劝说,“我们本已深陷绝境,又何必再连累一个无辜的人?齐叔叔,请你放过他。”

“是,公子。”犹豫了半晌,姓齐的男人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横格在喉间的铁器终于放了下来。

姜庭芝急忙转过身,只见持剑的男子粗眉大眼,脸上生着浓密的胡须,包住了整个下颚,只露出乌黑的嘴唇,和一双凌厉有神的眼睛。

这大胡子居然穿了一身朝廷官服,虽然辨识不出是哪一府部的制服,但有些破残的官服上沾满斑斑点点的殷红血迹,显然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莫非这大胡子不是坏人,反而是特来此捉拿歹徒的官差?

他心下暗暗揣度,又瞧向大胡子身后的那个少年,年纪约在十二三岁左右,脸颈的肌肤近乎少女一般的细嫩光滑,身着翡色华服,腰间挎着一条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白璧玉带,俨然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没经历过半点风沙的王孙公子。

裴衣少年的手里似乎正举着一大片刚采摘下来的荷叶作伞避雨,却没有半分窘意。一双浑圆的眼睛流动着悲天悯人的神色,神态间带着这个年纪罕有的温和仁厚的气度。与那无比凶恶,动辄喊杀的大胡子浑然不似一路人。

与此同时,大胡子也上上下下审视了姜庭芝一番,浑身都是泥污,面上犹带着些许凄惶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他们,额头上缠的细布,更令整个人添了几分痴憨。

大胡子冷哼着别过头,毫不客气的评价了一句,“原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杀了你,也只怕被人耻笑。”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换了任何人都应该暗舒一口气,但他偏偏才受了那般近乎致命的打击,再听大胡子如此不屑与轻视的语气,立时恼羞成怒,“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有什么好耻笑的,难道书生不算个人?”

大胡子斜睨他一眼,嘿地一笑,“臭小子,放过你了还在那里唧唧歪歪,莫非你真不怕死?”

姜庭芝挺直了胸膛,捏紧双拳,从未那么大声的,近乎失态的嘶喊出来,“死又怎么样?我不怕!你可以杀我,但你不可以笑我!”

大胡子愣了一下,接着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把他整个人拖离了地面几寸,恶狠狠地瞪大了眼睛,“你这痴小子,真的不怕死?”

连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也这样瞧不起他,他忿然的垂下眼睫,哀怨连绵的风号雨泣里仿佛混含着雅如道别的话声,恍惚间似乎再一次听见她要他“放手”,于是他缓缓松开拼命捏紧的拳头,掌中空无一物,只觉透彻心扉的冰凉,渗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来啊,还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从此只能这般痛苦的活下去,一个人与无所期待的未来相伴,死又有什么可怕?

“居然一心求死!好,好啊!”大胡子却蓦然松开了手,迎着风雨仰天大笑,豪迈的笑声听起来却含着几分悲凉。

笑了两声,大胡子“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手里的长剑也跌落到了地上。

大胡子胸前的衣襟瞬时铺满血污,成片的暗黑色血液如同四溅开来的墨汁,大胡子却好像感觉不到半分痛苦,仍在张嘴大笑。

“齐叔叔!”翡衣少年发出一声惊呼,丢开遮蔽风雨的荷叶,慌忙奔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大胡子,“齐叔叔,你中毒了?!”

翡衣少年搀扶着站立不稳的大胡子坐下,虽然大雨转瞬就把大胡子唇边的污血涤尽,但整张脸已明显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乌黑之色,一眼就能看出是中毒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