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问绮继续道:“大家既然不用一定给钱,这钱就
不算是交易,应该算是一种赠予!端朝的法律规定,交易恶钱需要杖责,可赠予恶钱并不用呀!”
时间太短,虽然挺仓促的,但尹问绮的思路是这样子的:
先摘出周围百姓交易恶钱的责任。
这样那鹦鹉绿衣袍的男子说不定愿意承认这恶钱是自己的。
恶钱的归属转移了,再加上杂耍郎君对寺庙的供奉没成,非要辩,也有辩一辩的空间,待会法澄大师再出来打打圆场,应该能让杂耍郎君脱离责任吧?
他不太确定,决定视胥吏的反应想想后续的招数,便朝那胥吏看去。
没有想到,他说了这么一长串,周围的百姓都开始深思起来了,那白面胥吏却只恶狠狠的望了他一眼,那恶狠狠的一眼,又在接触到他身上的绫罗绸缎后,变得温良下去。
接着,白面胥吏没说话,也没有朝那鹦鹉绿的郎君看上一眼。
反而只将手里的锁链用力一扯,扯得那杂耍郎君脖子被牵,直接跌在地上,又被他从地上拖起来。
他方才无常鬼似的厉喝一声:“走!”
好好的佛门清净地,庄严宝相所,恍惚之间,不似佛脚下,倒似鬼门前。
尹问绮开始生气了:
这还真像端木司徒公所说的,底下胥吏办事,不尊律法,一味严苛峻刑!
于是,他不理那鹦鹉绿男子,转而指着胥吏道:
“你急什么?你是来查恶钱的吧,怎么光冲着那杂耍郎君和小女郎去?该不会查恶钱是假,要抓着无依无靠的外地人是真?”
就算这样说了,周围的百姓也无人敢应声。
普通百姓们,绝不敢和胥吏对上。
“还有,”尹问绮又说,“怎么只有你穿着衙门的衣服,其他人都没有?他们是衙门的吗?看上去倒更像街面上的泼皮无赖!”
“这位郎君,你在妨碍衙门执法吗?如今司徒严查恶钱,你就算是皇亲国戚也没用,也不能对这事儿指手画脚!”那白面胥吏终于有了反应,转头冲尹问绮声色俱厉说道,只是那句‘皇亲国戚’,叫他这段话更像是色厉内荏。
尹问绮没被吓到:“你若觉得自己没错,不如就把你的姓名说一下吧!”
尹问绮话说到了这里,那胥吏却不愿意再回尹问绮了,拖着杂耍郎君与蒲娘就要走。
那些没有穿着衙门衣服的帮闲,也有意无意地往尹问绮面前走。
但并不是想对尹问绮动手,光看着那年轻郎君的衣服,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没这个胆子——他们只是要挡在尹问绮和胥吏之间,免得这郎君再多阻挠而已。
“他要跑了。”元观蕴低声道。
“确实要跑了……法澄大师怎么还没有来!”尹问绮有点儿着急。
“不是胥吏,是丢恶钱的人。”元观蕴纠正。
有了耳旁这句话,注意力全在胥吏身上的尹问绮,这才发现那鹦鹉绿长袍的年轻男子,竟已不在了原来位置!
“
他跑什么?”尹问绮下意识问。
元观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停下。
“人在那里。”
尹问绮连忙跟上公主的脚步,朝前看去,果然看见之前已经消失不见的鹦鹉绿长袍男子!
身旁已经没有奴仆了,尹问绮判断此刻不能让对方跑走,于是没想太多,捏住拳头着急说:
“公主等着,我去抓住他!”
“不用这么麻烦。”元观蕴道。
“嗯?”
一声落下,尹问绮只觉得元观蕴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
先停留在他的头发上,看了看他今天簪的佛家七宝簪子,又停留在他的腰带上,看了看他今天佩的柿柿如意红玉玉佩。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一种很鲜明的情绪:
舍不得。
尹问绮:“?”
他接着发现,元观蕴收回目光,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有尖角的石头,扬手一掷。
层叠华丽的紫色缠枝花衣袖滑到肘中,露出原本藏在衣袖下的手臂。
这是一只依然显得有些瘦的手臂,但却已经没有尹问绮最初见到时候那样细瘦可折。
短短的几天时间里,骨节逐渐茁壮,皮肉越发凝实,它是如此迫不及待,跃跃生长着。
可能是太过于亲近了,尹问绮并没有发现这只手腕掩藏起来的恐怖力量。
相反,他沾沾自喜于:咦,我好像把公主喂胖了一点点欸!
然后,尹问绮的视线才被那飞出去的石头牵引着,看见那石头精准的打在了鹦鹉绿长袍男子的腰带上,对方的腰带上悬着一个天蓝色的荷包,被这块石头这么一击,那沉甸甸的荷包倏然掉在地下,发出“啪沙”一声。
本来埋头往外走的鹦鹉绿男子在又走了两步之后,才感觉到什么,赶紧往腰侧一摸,摸了个空,他忙回头去找,一下就看见掉在了地上的钱袋。
他正要去拿,就是这时候,那被胥吏锁住了的杂耍郎君,却猛地将脖子一甩,这一甩极其用力,仿佛是猛虎甩动锁住自己的笼头那样充满着血腥——
猝不及防间,胥吏手中的铁链竟脱了手。
那杂耍男子便带着这条缠住脖子的铁链,朝前纵身一扑,扑到那天蓝色荷包之前,直接将荷包的系口扯开撕碎。
叮叮当当。
一大捧闪闪发亮的铜钱洒满山道的青石板地面。
杂耍郎君从地上捡起一个铜板,放在指尖一折。
“啪”。
折断了。
他又捡起一个铜板。
“啪”。
还是折断了。
接着,他捡起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他没有做什么挑选,完全是在满地的铜钱上随意挑选,可那些铜板,一个个都被轻而易举的折断了。
终于有大胆的百姓也蹲下身,捡起一个铜板,自己试了一下
。
只听同样的“啪”一声。
那人惊呼道:“真的是恶钱!这里所有的都是恶钱啊——”
他们再看向杂耍郎君。
蹲在那里的郎君额上的血一滴滴滴落在铜板上,缠着他脖子的锁链拖也拖在地板上。
这一刻,他仿佛笑了一下。
笑得像逃出升天的鬼魂一样狰狞。
事已至此,鹦鹉绿男子见势不妙,一话不说,连那掉在地上的荷包都不管了,直接掉头,往外跑去。
可他才跑了两步,胳膊就被人牢牢抓住。
那抓着他胳膊的手,不像是人手,简直像铁枷!
他心中忿怒,转头看去,先看见一袭月白刻金线长袍,心头便往下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