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行军打仗不是儿戏,说到底离不开朝廷支持,猛虎虽然凶猛,拴虎的链子,还不是牢牢握在陛下手中么?”
天盛帝咀嚼着这话,竟缓缓笑出声。
“朕一向当你是个蠢笨的,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有这等见识,往日倒是朕小瞧了你。”
“两虎相争……”
天盛帝念着这个词,道:“朕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两虎相遇,究竟谁能咬死谁。”
“吩咐下去,在青州战事结束前,朕一日二餐都要斋戒茹素,好为将士们祈福,节省口粮。”
因为各方战事齐齐爆发,深夜传回紧急战报是常有的事,户部与兵部衙署灯火亦彻夜不息。
二部皆在筹备运往青州的粮草与兵甲。
寻常时候打仗皆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由于青州情况危急,且谢琅是以罪臣名义领兵出征,除了户部紧急调配的一批军粮先一步运往青州前线,剩下的物资都还处于滞后调集阶段。
兵部议事堂里,苏文卿坐于上首,听下面官员汇报准备运往前线的兵甲与其他作战物资数目。
听到帐篷数量时,苏文卿抬了下眼。
右侍郎张荣立刻起身质问:“帐篷数量分明定的五十,怎么变成了一百?”
一时堂内鸦雀无声。
那负责汇报数目的官员也吓得不敢吱声。
张荣环视一圈,冷笑道:“逆臣戴罪出征,户部只给了他们二日的口粮,兵部能给他们拿出五十帐篷,已是仁至义尽,多出的五十从何而来?!看来咱们兵部也出了与逆臣私通的内鬼啊,竟偷窃兵部资产,勾连逆贼。”
私通逆犯之罪何其大,左右官员皆露出惶恐战兢之色。
这时,最末一人起身道:“大人明鉴,此事与旁人无关,是下官在清点军用库时,发现了一批废弃不用的帐篷,觉得扔了可惜,便稍加修理,请王大人添加到了送往前线的物资里,绝非私盗兵部物资。”
“我当是谁,原来是孟主事啊。”
张荣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奚落了句,视线直勾勾落到孟尧面上,拔高声调:
“你好歹也是兵部主事,难道不明白,便是废弃帐篷,那也是兵部的资产,没有上峰批准,谁准你
擅自做主挪用兵部资产资助逆贼?!”
张荣出了名的看不惯孟尧这个下属,自升任右侍郎,不止一次当众给孟尧难堪。
孟尧没有理会张荣,而是行至堂中,展袍跪落,目光迥然望向坐于高处的苏文卿,道:“尚书大人明鉴,下官绝无私通逆臣之心。下官生于青州,深知这个时节,青州最是苦寒,寻常帐篷根本无法抵御严寒,如果不供应充足数量的棉毡帐篷,士兵可能会活活冻死。二千将士,只有二十帐篷,如何御寒?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手脚挨挤站着也挤不下。大人出身宁州,亦是苦寒之地,想来应该明白下官的顾虑,下官恳请大人施恩,将那批帐篷发放给前线将士吧!”
“好一句‘施恩’!”
张荣先扬声接话:“你口中说着无与逆犯没有私通之心,却处处向着逆犯说话,还敢指摘大人的出身,以此威胁大人,到底是何居心。逆犯叛逃出京,目无君上,落此下场,那是逆犯咎由自取!谁若要同情逆犯,那便是逆犯同党,怎么,孟尧,你是想伙同逆犯一起造反么?”
“是啊。”
另一官员也站了起来,朝苏文卿道:“大人,孟尧以下犯上,私通逆犯,必须严惩!”
孟尧忽笑了声,目中露出弄出的失望与悲凉。
在张荣惊疑不定视线中,慢慢站了起来,道:“不用诸位大人费心惩戒下官了,下官会向吏部递上请罪书,自请去青州,抗击狄人。”
“下官只希望诸位不要忘了当初读圣贤书的初心,也不要忘了头上这顶乌纱帽,是为谁而戴。”
语罢,不再看众人,也不再看主位上的苏文卿,转身往议事堂外而去。
苏文卿皱了下眉。
张荣显然也没料到孟尧会作出这等举动,震惊之后,咬牙痛骂:“这个疯子!”
这时,忽有司吏急急进来,朝着上首禀:“大人,顾阁老有手谕到。”
众官员皆是一惊。
这个时辰,已经夤夜,顾凌洲堂堂次辅,怎会此时传手谕过来。
司吏道:“听闻阁老也往户部下达了手谕,要……”
“要如何?”
这回是苏文卿开口问。
司吏忙恭敬道:“要户部与兵部全力支持青州战事,不得拖沓延误。”
苏文卿目中露出明显意外。
其他官员亦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还是苏文卿如常接过手谕,眉眼压下一切意绪,微微一笑,与传话的司吏道:“去转告传信之人,本官一定会遵守阁老手谕。”
司吏应是退下。
一直等议事结束,众官员告退散去,苏文卿面上方露出几分平时鲜少露出的阴沉冰冷色。
张荣留了下来,站在一旁察言观色,道:“真是奇怪,顾阁老掌督查院,除了凤阁例行议事,鲜少直接插手六部事务,何况还是直接下达手谕的方式。也不知阁老这封手谕,缘由从何而起?莫非是担心青州失守,危及上京?”
苏文卿靠在椅背上?[、可敬可佩之人。我要恭贺孟主事,终于得偿所愿。”
孟尧自嘲一笑。
“可惜只靠一身胆魄,在大渊是做不了官的。”
“我承认,自己是有一腔热血与意气在心中,可也明白,此去青州,凶多吉少,这腔热血与意气,很可能会沦为笑柄。”
卫瑾瑜道:“热血与意气没有错,你孟尧也没有错。”
“错的是大渊的官场,错的是这世道。”
“我所认识的孟尧,爽朗豪阔,心怀天下,有侠士之风,我所认识的孟尧,也不应囿于上京浑浊的官场。”
“孟主事,你知道,人之一生,最容易犯的错误为何么?”
少年郎之言,犹如一道道雷电击入心口。
孟尧不由抬起头。
一面震惊于这一番堪称惊世骇俗、颠覆他一切认知的话,一面震惊于这分明年纪还要小他几岁的少年郎,缘何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卫瑾瑜:“人之一生,最容易犯的错误,是旁人醉了,觉得自己也醉,是旁人错了,便觉得自己也错了。”
“孟主事生于青州,长于青州,上京满殿朝臣,再没有第二人比孟主事更熟悉青州的地理地势与风土人情,孟主事选择此时回到青州,于不熟悉青州情况的前线将士而言,便是及时雨,雪中炭。”
“若连孟主事都对此战没有信心,那二千将士,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