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福晋为首的一众人连连称好。
这并非假话,四爷一出手,质量向来有保证。
但即便福晋,年侧福晋,钮祜禄格格几人都称赞不已,他还是不相信,眼神环视一周,就落在了弘昼面上:“弘昼,你说这园子可有哪里不好?”
他知道,也就这小崽子不会因怕他难堪而不肯说实话。
被点名的弘昼很是高兴,装模作样又看了看,奶声奶气道:“阿玛,都很好。”
四爷心里这才踏实了些,便吩咐众人前去院子歇着。
当弘昼听说自己所住的院子与弘历挨着时,不知道多高兴,拽着弘历的手道:“哥哥,我们快去看看。”
耿格格与钮祜禄格格连忙跟在他们俩身后。
福晋依旧住在最宽敞、气派的院子,以至于让她有种错觉,即便来了圆明园,好似依旧在雍亲王府。
她脸上并无半点笑意。
一旁的喜嬷嬷见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自大阿哥冥诞后,福晋的心情就一日不如一日,有的时候甚至能呆坐小半日,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喜嬷嬷这当奴才的也只能静静陪在一旁,直至丫鬟都进来请示两次是否能摆膳后,她这才低声开口:“福晋,您可要用些吃食?方才厨房派人送信来说有新鲜的鳜鱼,一条条只有巴掌长,用挂糊裹了炸的是酥酥脆脆。”
“还有今早上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鲜虾,已被打成泥做成了虾丸,您从前不是爱喝虾丸干贝汤吗?奴才叫他们做了些。”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福晋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正当喜嬷嬷犹豫到底该不该叫丫鬟摆饭时,只听见福晋低声道:“想当初弘晖在世时也喜欢吃这道虾丸干贝汤,若弘晖还活着,想必已经娶妻,说不准连孩子都有了……”
这话喜嬷嬷可不敢随便接,更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子——好端端的,她提起这虾丸干贝汤做什么?
福晋的思子之心总算在圆明园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在雍亲王府,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责任,这话根本不敢提:“我还记得当初弘晖五六岁时,王爷带我们去庄子上避暑,王爷也像今日问弘昼一样文问他庄子上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没想到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了,这世上,怕是也只有我一个念着他,想着他……”
喜嬷嬷硬着头皮劝道:“奴才觉得福晋这话说岔了,咱们大阿哥是王爷长子,又岂是五阿哥能够相提并论的?王爷当初问大阿哥院子里有什么可精进的地方,是因为看重大哥。”
顿了顿,她更是绞尽脑汁道:“王爷今日拿一样的话问五阿哥,不过是逗五阿哥玩罢了。”
福晋苦笑一声:“都说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王爷虽是皇子,却也是寻常人,面对着幼儿难免多偏疼几分。”
“你说弘昼在王爷心中比不上弘晖,可叫我说,几个孩子中,弘昼却是最得王爷喜欢。”
喜嬷嬷不解。
福晋道:“人人都说弘昼顽劣,上次因为与王爷顶嘴,王爷还揍了他一顿,不少人都在看笑话,殊不知若王爷真不喜欢他,如何会被他气成那样?男孩子,谁没有顽皮的时候,可王爷除去弘昼,又揍过谁?”
喜嬷嬷似懂非懂道:“那照您这样说,当初您就该将五阿哥养在您身边的。”
说着,她更是低声道:“王府中如今就三位阿哥,从前四阿哥、五阿哥未出生前,李侧福晋仗着王爷膝下唯有三阿哥一个儿子,走路鼻孔都看着天,可如今她们母女都不得王爷喜欢,连带着三阿哥在王爷跟前也失了宠,奴才觉得……这世子之位大概会落在五阿哥头上,咱们不如想想法子,再将五阿哥抱到正院来。”
谁知福晋却是摇摇头,正色道:“不必了,强扭的瓜不甜,如今我也想明白了,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就算将这孩子抱到我膝下,也比不上亲生母子。”
“不管是哪个阿哥被立为世子,我都是他们的嫡母,只要我无错,谁都动不了我的位置。”
顿了顿,她更是道:“更何况,王爷疼弘昼是一回事,会不会将这孩子立为世子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孩子实在太调皮了些。”
今日她难得与喜嬷嬷说这么多,但更多的话她没有说。
她出身于乌拉那拉一族,虽说如今乌拉那拉一族不比当初,可祖上却是出过皇后的,对姑娘的教导并不只拘泥于礼仪诗书,还有她们的眼界。
她看的清楚明白,四爷疼惜弘昼是一回事,可若论世子之位,四爷却更倾向于弘历一些。
只是如今年侧福晋院子里汤药不断,谁也不能保证年侧福晋一定不会有孕,若年侧福晋有孕,王府中的局面才会被再次打破。
福晋好几次告诫自己不能慌,更不能乱,如今更是叮嘱喜嬷嬷道:“……你吩咐正院的人都放聪明些,无论是如意室的人,还是缓福轩的人,谁都不能得罪,万万不能因为这等事伤了我与王爷之间的情分。”
她与四爷之间的情分已淡薄到了极点,如今四爷到她的院子里次数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可论起她真正伺候四爷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
喜嬷嬷连声应是。
弘昼与弘历手拉手到了院子,瞧见两间院子就隔着一堵墙,高兴的像什么似的。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逛了一圈后,很快就跑出去玩了。
他们是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给仙鹤喂喂食,拿网子捞捞鱼,赏赏桃花,打打鸟……笑得俩孩子眼睛都看不见。
只是,弘昼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刚过了晌午,钮祜禄格格就派人找弘历回去,说到了他该学规矩的时候。
弘昼这才知道,原来钮祜禄格格这次前来圆明园还不忘将瓜尔佳嬷嬷也请来,还真是,皇位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偏偏弘历也懂事听话,虽玩的正开心,却是恋恋不舍与弘昼挥手再见。
弘昼便带橘子,一人一猫在偌大的园子里玩了起来。
但一个人闲逛不免有些无趣。
到了第二日,弘昼就已觉得百无聊赖,他就打算带着橘子给耿格格摘几枝桃花就回去。
只是快行至桃花林,弘昼就瞧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双手背于身后站在花圃跟前,这老人虽年纪大了,却身姿笔挺,半点不显佝偻之态。
弘昼并不觉得奇怪。
他记得四爷身边养了好些谋士的,有一个都已经年过七旬,他溜去外院玩的时候偶尔会看到他们。
只是他见着这老人站在花圃前一动不动,似在赏花,不免感兴趣,刚凑过去,就听见那老人道:“红豆最相思,没想到他妻妾不多,却还有如此雅兴,寻常人根本不会在花圃中种红豆,这红豆在京城怕也养不活的……”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
他的确与四爷说过等到春日要来圆明园小逛一日,只是却并没有说何时来,怎么来。
昨日在乾清宫,老九、老十和十四再次面圣,为老八求情,字字句句恳切,听的他是怒火中烧。
偏偏老九更说什么:“……八哥贤明,皇阿玛您容不下他也就罢了,却轻信那些擅装腔作势之人,您口口声声夸赞四哥与世无争,可您不知道,他一早就准备着您去圆明园一事,更是偷偷请了嬷嬷教他儿子规矩,就是想在您面前留个好印象。”
“若他真如他表现的那样淡泊名利,如何还会做这些事?皇阿玛,您可别被他骗了。”
皇上幼年登基,如今深知自己年老,下头的儿子们心思各异,他最忌讳的就是儿子们结党营私,觊觎皇位。
当即他就将老九狠狠训斥了一顿,但同时,他心里也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一晚上都没睡好。
在吹毛求疵,锱铢必较这方面,四爷与皇上还是有些相似的,皇上更是一大早就起身来了圆明园。
他到了圆明园还下令不准人告诉四爷,一个人在园子里闲逛起来。
只是他老人家赏花赏的正好,眼前冷不丁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来,将他吓了一跳:“你是谁?”
“你是谁?”
这话,弘昼与皇上几乎是脱口而出。
弘昼并不怕生,如今奶声奶气道:“我叫弘昼,这里是我皇玛法赏给我阿玛的园子。”
他抬头看向皇上,道:“老爷爷,您呢?您可是来找我阿玛的?他今日不在这里,他去寺庙啦。”
皇上看着眼前的小肉坨坨,他老人家多子多孙,孙子都快超过百人,对弘昼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可他还是道:“哦,你叫弘昼?我听说你阿玛正在请人教你们规矩,准备迎接圣驾,你为何没跟着嬷嬷学规矩?”
弘昼眨巴着眼道:“因为我不想学规矩啊。”
“我还小,小孩子就是要高高兴兴到处玩才好。”
皇上居高临下看着他:“那你阿玛也答应?”
“阿玛为什么不答应?”说起这件事,弘昼再次在心里替四爷竖起大拇哥儿,决定在四爷手下跟前也帮他说说好话:“学规矩不光是为了迎接圣驾,还能叫自己言行端庄。”
“但我不想学,阿玛就没有勉强我。”
“哥哥想学,阿玛就叫他学了。”
皇上对四爷的猜疑褪去了几分,一低头,就见着这肉墩墩满脸好奇看着自己,不由道:“怎么了?”
弘昼不解道:“老爷爷,将才您说‘红豆最相思’,为什么红豆配相思,绿豆只能配王八?它们不都是豆子吗?我觉得绿豆比红豆好吃多了,凭什么绿豆就只能配王八?”
皇上博览群书,却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
偏偏弘昼还在喋喋不休:“还有黄豆和蚕豆,为何它们一个只能配猪脚,一个只能配着下酒?我觉得不管是绿豆,黄豆,还是蚕豆,都比红豆好,您说了?”
“哦,还有巴豆。”
“不过我听额娘说,巴豆可不能吃,吃了要拉肚子的……”
皇上半晌没回过神来,老四如此沉稳的人,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来?
从前他时常考问儿孙们的学问,只有他将儿孙们问住的份儿,还是第一次被个小娃娃给问住了。
他笑了笑道:“这个问题,朕……正好我现在也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所有的问题我们都知道答案,你这个问题,我也得回去查一查才知道。”
“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好学是好事,若闲来无事,也可从书中找寻答案的。”
弘昼觉得这位老爷爷看着很是慈祥,闲来无事的他原打算与他说会话,唠会磕的,可他一听到“书”就一个头两个大,一把就抱起花圃中玩的正欢的橘子,抬脚要走:“我还小,不会认字,不过这个问题我会好好想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