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昼已将纳喇·星德当成了忘年交,道:“哥哥,你到底去不去吗?”
“我可是听星德哥哥说过,到了中秋节这一日,街上比往日还要热闹,有许多花灯可以看了,说不准咱们还能叫星德哥哥给咱们买一盏好看的花灯。”
说着,他更是道:“哥哥,我还听星德哥哥说起过的,到了那一日可能还有卖瓷器的,到时候肯定有做印章的。”
半个月之前,他去找弘历玩时,惊讶的发现弘历难得正在开小差,手上拿着个印章在把玩。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弘昼发现弘历书房里很多书本啊,画册啊,还有他写好的大字上都盖上了弘历的专属印章。
弘昼这才记起,对,历史上的弘历就是个盖章狂魔,只是,他的狂魔属性这么早就显现了吗?
果不其然,乖宝宝·弘历一听这话,面上就露出几分松动之色,却还是警觉道:“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
印章的力量是无穷的!
弘昼实话实说:“这个,我也不知道,上次我跟着星德哥哥出去时看到有摆摊刻印章的。”
“不过我听星德哥哥说到了中秋节这一日,好多卖月饼和花灯的,不知道有没有刻印章的……”
话虽如此,可弘历却还是面露憧憬。
他手上这枚印章是正月里舅舅进王府看他送给他的,说是但凡厉害的大人们都有自己的印章,他在阿玛的书房中也看到了好几个印章。
只是这印章是用檀木做成的,用的时间长了有些朽了,若能用绿松石或玉石刻个印章就好了,他已设想过无数次,最好做两个印章,一个上面刻着自己的大名弘历,另一个刻着自己的乳名元寿。
像阿玛或额娘送给自己的东西,就用刻大名的印章,像自己的私物,就用刻着乳名的印章好了。
想到此这儿,弘历重重点点头:“弟弟,若姐夫愿意在中秋节这一日带着你出门,我就和你们一起去。”
说到这儿,他不免有几分忐忑:“就是不知道额娘会不会答应。”
弘昼还是第一次在弘历身上看到了孩童的一面,在他的印象中,自弘历尚不会说话,不懂事时,就日日被钮祜禄格格教导着要听话要懂事,不能坠了四爷的名声……久而久之,这个小小年纪的娃娃身上带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
便是弘昼没见过他那些哥哥弟弟们,却也知道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
他为未来那些文物们惋惜的同时,心里也替弘历开心起来,弘历好不容易才找到与学业无关的爱好:“若是钮祜禄额娘不答应,我就帮你劝劝钮祜禄额娘。”
弘历张了张嘴,可“还是别了吧”这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他是知道弘昼的招数的,无非是一哭一闹三上吊,逼的长辈们不得不答应,但弘昼这样说,也是怕他因不能出去而伤心难过。
弘历点头道:“弟弟,谢谢你……”
两个孩子就中秋节这一日的事进行了深刻的讨论,大多数时候是弘昼说,弘历听,毕竟弘历还未出去玩过了,他听弘昼说起哪家的馄饨好吃,哪里的花灯好看……目光渐渐变得好奇起来,想要出门玩一趟的心是愈发坚决。
弘昼正差了小豆子给门房送信,要门房问问纳喇·星德中秋节这一日带他们出去玩时,陈福就满头大汗跑了过来:“两位小阿哥,你们可真叫奴才好找啊,王爷找你们过去了。”
正沉浸在中秋节美好畅想中的弘昼突然被打断,多少有点不高兴:“阿玛找我们干什么?”
四爷对这两个孩子一向是放养的,毕竟弘历不需要四爷叮嘱就已十分上进,至于弘昼,叮嘱了也是白叮嘱,只会白白惹自己生气,还不如不说。
陈福气喘吁吁道:“十三贝勒来了,正在外院书房与王爷说话了,十三贝勒说两位小阿哥出生后他还没看过,所以王爷就要奴才领着你们过去给十三贝勒瞧瞧。”
听听这话说的,就好像弘昼与弘历像小猫小狗似的,随便一提溜就过去了。
弘昼也知道自己这位十三叔对四爷的意义非凡,毕竟一众皇子们私下如何猜疑争斗,可明面上却是一派友爱和睦做派,每至逢年过节时总有不少子侄弟弟前来给四爷请安,四爷却没叫他们出去过。
说来也是可怜,弘昼长这么大,四爷的兄弟是一个都没见过。
弘历也听钮祜禄格格说过这位十三叔的事,知道阿玛与十三叔关系最好,很是知礼道:“那我们可要回去换身衣裳?”
陈福忙道:“不必了,奴才听王爷的意思,十三贝勒坐坐就要走的。”
弘昼与弘历就这样跟在陈福身后,紧赶慢赶到了书房。
弘昼一进去,就看到了坐在四爷下首的那个男子,这人应该就是十三贝勒胤祥了吧,这人虽比四爷小上许多,可瞧着却与四爷差不多大的年纪,衣着质朴,若是旁人不说,很难想象到这人乃是堂堂皇子。
若说四爷浑身上下是无欲无求的气质,那十三贝勒身上就是凄楚苦郁的气质,略一瞧,仿佛就能知道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好。
弘历与弘昼上前喊了声“十三叔”。
十三爷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时,微微发亮,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他点点头,继而与四爷道:“这两个孩子都长得好,远远瞧着像双生子似的,偌大一个亲王府,从前我每每过来都觉得寂寥,如今添了两个孩子想必也能热闹不少,真是恭喜四哥了。”
话毕,他就解开身上的玉佩,将玉佩递给弘历,又取下手上的扳指递给弘昼,含笑到:“来,这是十三叔送给你们的见面礼。”
四爷道:“十三弟,你这是做什么?”
自十三爷因皇上初次废除太子纳谏后,彻底惹了皇上厌弃,遭到皇上圈禁,如今虽已被放了出来,但皇上对他仍是不喜,平素视若罔闻也就罢了,该有的赏赐是一样没有,若非他暗中补贴,只怕府中上下度日都难。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的,十三贝勒这玉佩与扳指已算他身上顶值钱的东西了。
十三爷身上虽带着凄苦的气质,可也有书生的儒雅,微微一笑更增几分俊朗:“四哥,我这个当叔叔的要给侄儿见面礼,你也要拦着吗?”
说着,他更是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走到了弘历与弘昼身边,不由分说将玉佩和扳指塞到了弘历和弘昼手里。
弘历懂事得很,下意识看向四爷,仿佛收不收就看四爷一句话。
但弘昼却将扳指塞到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脆生生道:“谢谢十三叔。”
他知道四爷的意思十三爷都清楚,可作为一个男子,作为一个长辈,既然东西送出去了,哪里有收回去的道理?在这里你推我让的,只会一次次提醒十三爷如今自己落得何种境地。
顿时,四爷不悦的眼神就落在了弘昼面上。
十三爷瞧见却是笑道:“别理你阿玛的,好生将东西收起来,长者赐不可辞。”
弘昼嘿嘿一笑,重复道:“对啊,长者赐不可辞。”
十三爷又转头看向弘历道:“你也将十三叔给你的玉佩收起来吧。”
弘历再次看向四爷,见四爷并未反对,这才乖乖将玉佩收起来。
两个孩子就被陈福带了下去。
四爷幽幽叹了口气,道:“十三弟,你这又是何必?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玉佩是当年我们随着皇阿玛南下时买的,还有这扳指,也是你大婚之日皇阿玛送给你的……你就这样送给了两个孩子?”
十三爷笑道:“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况且你也知道,如今这些东西对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从前他有多敬重皇上爱戴皇上,打从心底里将龙椅上的那个人当成父亲,可如今那个人对他而言只是皇上罢了。
四爷的谨慎已刻到了骨子里,便是他与十三爷两人独处时有些话也不会深谈,只道:“如今你的腿可好些了?我已与年羹尧说了,要他帮着寻摸几个名医。”
对他而言,十三爷就像他的亲弟弟一样,眼见十三爷变成了个瘸子,他心里自不好受。
十三爷摇摇头道:“不过是老样子,每日依旧流脓,太医也来看过几次,每次吃的药和敷的药开了一大堆,却总不见好。”
“四哥,你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若你因我的病四处寻医问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说不准他们又会在皇阿玛跟前大做文章的。”
这话再次戳了四爷的心窝子。
当年皇上初次废太子,他与十三爷都是坚定不移的太子党,面对着皇上对废太子的斥责,他劝上几句后见皇上怒容满面,聪明的选择了闭嘴,但十三爷却是逆流而上,直言纳谏,最后落得一个圈禁的下场。
他道:“他们若要做文章,只管去做就是了,难不成你就不是皇阿玛的儿子,不是他们的弟弟了?”
顿了顿,他又道:“先前皇阿玛也问过我你的病情如何了,我如实回答,皇阿玛纵然没说什么,可我看他神色也是担心你的。”
“紫禁城的太医们一个个是捧高踩低,跟红顶白,若不是皇阿玛暗中叮嘱过他们,他们哪里会去给你看病?”
“我们与皇阿玛是父子,也是君臣,先有父再有子,先有君再有臣,你与皇阿玛怄气做什么?这不是以卵击石吗?”
“从前皇阿玛总说你性子仁善温和,可我看啊,你性子最是执拗不过,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
十三爷只淡淡笑了笑,从前他也是皇上疼爱的儿子,一朝从云端跌入泥中,其中苦楚唯有自己知晓。
但他是个认死理的人,认准了的事就不会回头:“四哥既知道我是什么性子,又何必劝我?”
说着,他站起身就要走,“如今皇阿玛依旧对我不喜,我不便多留,免得落人话柄,惹得皇阿玛对你也忌惮起来。”
四爷还想要留他,可哪里留得住,只能一瘸一拐见着他离开。
四爷心里很不舒服。
从前宛如一母同胞亲兄弟的两人,到了如今想要痛痛快快说几句话,吃顿饭都难,可便是十三弟落得这般境地,也还记得马上要至中秋,前来给他这个当兄长的问安送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