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在病中,他仍是勤勉,一抬头就见着站在门口的弘昼,不由道:“弘昼,你怎么来了?”
弘昼见皇上像没事人似的,嘟囔道:“皇玛法果然不在意我。”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接话。
魏珠一贯是个聪明人,见状忙道:“五阿哥,晚上门口冷,您快过来,当心吹了冷风染上风寒了。”
弘昼依言走了进来,走到了皇上身边唤道:“皇玛法!”
皇上放下手中的折子,含笑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来了?”
弘昼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道:“皇玛法,您喜欢我吗?”
皇上被他逗笑了:“朕自然是喜欢你的,只是,你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来?”
说着,皇上便道:“可是乾清宫有人怠慢你了?”
弘昼摇摇头,道:“不是,那我问您,您是喜欢我一些还是喜欢弘皙堂兄一些?”
皇上一愣,继而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从未有人敢在他跟前问这样的话,便是当年得宠如老二都不敢,谁敢问这等问题,一个“不容兄弟”的名声是跑不掉的。
他瞬间就明白今日弘昼是为何不高兴,敢情这孩子是吃醋了:“若朕说朕更喜欢弘皙一些了?”
这话,弘昼并不觉得意外,甚至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他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无奈道:“我
就知道。”
皇上强忍着笑意道:“那你怪朕吗?”
“不。”弘昼摇摇头,正色道:“人和谁相处的时间久些,感情就深一些,就比如说我也很喜欢哥哥那只叫‘仁照’的猫儿,这猫儿和橘子是橘子,但我还是更喜欢橘子一些,橘子日日都跟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玩。”
“皇玛法对我和弘皙堂兄也是一样的,如今弘皙堂兄大我十几岁,多陪您十几年,您对他的感情自然是深厚许多。”
“况且您对我也很好,我怎么会怪您了?”
皇上看着他,一把就将他抱着坐在自己膝上,含笑道:“你今日就是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也是因为这件事不肯用晚点是吗?”
弘昼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点了点头。
皇上道:“你今日午膳本就没用多少,如今时候不早了,想必你也饿了。”
说着,他就一叠声吩咐魏珠要御膳房送些吃食过来:“……要他们送些好克化的食物过来,当心弘昼吃多了积食。”
积食后难受不说,还得饿上两日,这对贪吃的弘昼来说怕是受不住。
弘昼坐在皇上膝上,多少有些不习惯。
满人有抱孙不抱子的习惯,四爷怕将他养的娇气,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抱过他,不过他坐在皇上身上,很快就适应了。
皇上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在朕心里,弘皙并不比你重要,他从小跟着朕一起长大不假,可因他是保成长子的缘故,朕一向对他颇为严苛。”
在曾经很多年里,他坚定的以为老二会成为下一任帝王,而弘皙会成为下一任帝王,所以对弘皙虽疼爱,但更多的时候则是训诫更多,以至于这个孙儿对他是敬重有加却亲近不足。
想到当年之事,皇上的神情有些飘忽,有带着几分笑意:“朕还记得当初弘皙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会识三千字,会背诗数百首,走到哪里都得人称赞,朕……当年很是看重他。”
说着,他低头看了眼面带失望之色的弘昼,正色道:“只是弘皙始终记得朕是皇上,朕先是皇上,再来才是他的皇玛法。”
“他不敢给朕夹他不爱吃的菜,不敢像你一样絮絮叨叨追问朕,不敢不高兴时在朕跟前表露出来……”
祖孙两人正说着话,魏珠就带着奴才上前摆饭。
有极好消化的茯苓糕,有软糯香甜的蜜浇南瓜,有熬着软糯喷香的干贝青菜粥,有喷香扑鼻的清油鳝丝……满满当当摆了半桌子。
得皇上亲口承诺后,弘昼是胃口大开,用了一碗粥,几块茯苓糕,最后更是心满意足打起嗝来。
方才皇上想起许多陈年旧事,如今思绪已渐渐飘远,索性与弘昼闲话来:“弘皙很好,你也很好,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好,可若今日换成弘皙在这里,他绝不敢像你这样的。”
吃的饱饱的弘昼狐疑道:“皇玛法,不敢像我哪样?”
皇上扫了他一眼,只见弘昼小肚子吃的浑圆浑圆,也幸好今晚上用的都是些好消化的,不
然弘昼夜里定会肚子疼,如今弘昼更是瘫在太师椅上,虽说他倒是舒服了,倒瞧着却不是十分美观。
皇上点了点一旁的魏珠道:“弘昼不懂,你便与他说说。”
魏珠吓得连忙跪了下来,道:“皇上,奴才可没这个胆子啊!”
皇上却道:“你直说就是,朕恕你无罪。”
魏珠这才战战兢兢道:“是。”
说着,他看了弘昼一眼,轻声道:“今日五阿哥不规矩有以下几点,一,教养嬷嬷有规矩,每顿饭最好只用七分饱,到了用晚点时,最好只用到六分饱,像五阿哥这样在皇上跟前吃到十二分饱的,奴才还是第一次见。”
“二,与皇上同桌用饭,要等皇上先动筷子,奴才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唯有两人敢在皇上跟前先动筷子,一个是您,还有一个则是故去的太皇太后。”
“三,想必瓜尔佳嬷嬷也教过五阿哥,坐凳子时屁股只能坐三分之一,像五阿哥这般豪放坐姿的,奴才在紫禁城中也没见到几个。”
“四,若是奴才没记错的话,您方才在皇上跟前打嗝儿了……”
弘昼只觉得紫禁城里的规矩真是多啊,听到最后却是连忙叫住魏珠,道:“可是皇玛法,虽说人有三急是忍不住的,可在我看来,这打嗝放屁也是忍不住的。”
皇上含笑看着他。
一旁的魏珠又再次解释道:“五阿哥这话说的没错,虽说打嗝放屁是忍不住的,可……可您好歹避一避皇上啊!”
弘昼经他提醒,如今小身板坐的直直的,更是连圆乎乎的小肚子都收了起来:“这说明我没有将皇玛法当外人啊!”
魏珠笑着没敢接话。
皇上只道:“所以说啊,朕说弘皙是好的,你也是好的,人生来性子不一样,行为处事也是大不一样的。”
“你就算再好,也会有人不喜欢你,你就算再不好,也会有人喜欢你的,这世上尚有人嫌银子铜臭难闻,更别说人了。”
说着,他更是含笑看着弘昼,点破了他今日那些小心思:“其实,朕今日早就发现你不高兴了。”
“想必你也好奇,朕今明明知道你不高兴,为何没问你是不是?朕明明知道你没有用晚点,为何没来劝你是不是?”
弘昼连连点头,“对。”
顿了顿,他更是嘟囔道:“害的我还以为您不喜欢我了。”
皇上正色道:“今日朕便教你一个道理,人生在世,莫要因旁人举动而影响自己心情。”
虽说活到这把年纪,他仍不能完全做到这般,但还是想将这个人生道理讲给自己的小孙儿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旁人喜不喜欢你,如何看待你,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弘昼再次重重点点头。
他早就想好了。
他要当一条咸鱼!
这个梦想,他一辈子都不会改变。
皇上更是
道:“……即便朕如今喜欢你,可若有朝一日朕不喜欢你了,难道你就该伤心难过嘛?不,你愈发要好好生活,为了那些喜欢你,疼爱你的人,更是为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