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当四爷将由矾书呈到皇上跟前时,心里是惴惴不安,更是小心措词:“……这封信是从咸安宫送出来的,儿臣认得,这是二哥的字迹。”

矾书就是用白矾溶解在水中,然后

用毛笔蘸着白矾水写字,等写完后晾干,字迹就消失了,等浸泡在水中,字迹就会重新出现。

四爷原以为皇上会勃然大怒,谁知皇上却比他想象中要平静许多,接过信笺看了起来。

四爷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了些,道:“儿臣已经查清楚,当日二嫂生病,贺太医前往咸安宫替二嫂诊治,二哥拿出全部财帛请他帮着将这封信交给镇国公普奇。”

“按理说普奇乃镇国公,知道二哥并非将相之才,不该出手帮助二哥的,可早在七年前,二哥曾帮普奇妻弟谋得户部侍郎一职,普奇有把柄在二哥手上,他没有办法才于朝堂之上举荐二哥出征西北。”

皇上坐在炕上,是面无表情,最后只将信笺丢在案几上:“如今他倒是费尽心思想要出来,人努力是好事儿,可他却是努力错了方向,当年是这般,如今也是这般,他的心思永远都没放在正道上。”

说着,他更是扬声道:“来人,传朕的旨意,将普奇打二十大板,降为侯位。”

他想着太医院那些太医一个个都已年老,又道:“那日进咸安宫给老二媳妇诊脉的太医是贺太医?以后他也不必在太医院当差,就好生回乡养老吧。”

魏珠正色应是。

皇上看着站在一旁的四爷,道:“至于老二,不必理会他,朕今日这般惩处了普奇与贺太医,想必以后也无人再替他做事。”

回想上一次老三替老二求情时,皇上勃然大怒的样子。

今日皇上的镇定是出乎四爷的意料之外。

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如今皇上对老二已再不抱希望,自然不会再因他的事情而伤心动气。

虽说皇上只下令惩治了普奇与那位老太医,但此事却是牵涉众多,要调查的事情也许多。

比如,咸安宫为何会出现白烦矾。

比如,老二妻子石氏是不是真的病了,知不知道老二的主意。

比如,咸安宫的小太监与贺太医身边的小太监对这事儿是否知情。

又比如,贺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太医,他乃出身太医世家,老二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冒这样大的风险为老二做事?

……

皇上决心彻查此事,依旧将此事交给四爷去办。

一时间,朝堂之上,紫禁城之中,是人心惶惶,众人将此事称为“矾书案”。

四爷不负皇上所托,不眠不休忙活了小半个月,终于将此事彻查的清清楚楚,总共查获四十六人,咸安宫的小太监宫女全部换了一批,老二妻子石氏娘家也遭了皇上训斥。

一开始弘昼还担心皇上会因这事儿动怒,却发现皇上面上并不见怒气,高兴的同时却又有些担心起来。

这些日子一直住在乾清宫的他仍记得太医院院判说的话:“……如今皇上的病虽已经好的差不多,但皇上却是年纪大了,从前日夜劳顿,已伤了根基,心病还须心药医,若皇上心里愁郁,只怕很快又会生病的。”

故而这几日弘昼是想方

设法逗皇上开心,他知道,即便皇上面上装的不在乎,可废太子到底是他最疼爱的儿子,若不然,为何皇上罚了那么多人,甚至连废太子妻子的娘家都罚了,为何没罚他?

甚至皇上还专程嘱咐过内务府,咸安宫饮食起居一律照旧。

弘昼只觉得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一日弘昼前去御书房时撞见皇上微微发怔,喊道:“皇玛法。”

皇上的确是在想“矾书案”一事,从这案子上想到了废太子,可他知道弘昼最是关心自己身体,便笑道:“弘昼来了?你不是说今日天气不错,要去御花园池塘喂鱼儿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弘昼笑着道:“我每次天气好时都去喂鱼儿,我虽不认识池塘里的鱼儿,可它们都快认识我了,怪没意思的。”

说着,他更是兴致勃勃道:“皇玛法,今日我在御花园听说了一件有意思的事儿,说是如意馆来了个西洋画师,您知道吗?”

他也是路上听人说起这事儿的。

外国人在大清可是稀罕得很,在紫禁城更是不必说了,连向来恪守规矩的小宫女小太监们说起这人来都是面露好奇之色:“你们见过这位新进宫的画师了吗?他长得是白头发,白胡子,我开始见到他时还以为他是个年纪大的老人了!”

“嘿,你可真没见识,那人一看就不是年纪大的老人,他皮肤多白啊,而且也没皱纹,是西洋人咧!”

“没错,我听说他画的画可好看了,与真的是一模一样,他不光长得好,画画的好,名字也好听,好像叫什么朗世宁!”

朗世宁?

弘昼对这人是有几分印象的,毕竟他曾在历史书上几次看到过这人的名字,知道这人深受皇上的喜欢。

当即他就心生一计,连鱼儿都顾不上喂了,匆匆跑了回来。

皇上瞧他兴奋的小胖脸都是红扑扑的,笑道:“朕知道这人,是朕派人将他从广州请进宫的,他早在九月就进宫了,原打算叫他给朕画几幅画像的……”

后来先是太后娘娘薨逝,再是矾书案,就被耽搁下来了。

弘昼笑道:“皇玛法今日奏折可看完了?您若是有时间的话,咱们去见见那位朗画师好不好?我还没见过西洋人呢。”

说着,他更是好奇道:“我听人说他的头发和胡子是白色的,眼睛是蓝色的是不是?”

“既然他长得和咱们不一样,那咱们说话他能听得懂吗?”

皇上见他这般感兴趣,索性道:“那朕带你瞧瞧去。”

他先带着弘昼去了御花园,两人正喂鱼儿时就听魏珠说郎世宁画师来了。

弘昼扭头看过去。

在这个时代看到外国人,他觉得有点稀奇,咧嘴笑了笑,很想脱口而出与他说“hello”。

郎世宁进宫虽有些日子,却一直没在宫中走动过,猛地看到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下意识就脱口而出:“cutiepie!”

弘昼凭借着自己有限的

英语知识,也能知道这人在夸自己可爱,当即面上笑成了一朵花。

如今,也就他能听懂这话了。

一旁的魏珠连忙道:“朗画师,您可别说您的家乡话,我们都听不懂了。”

“还有,您见到皇上得给皇上行礼。”

郎世宁这才用磕磕巴巴的汉语道:“臣,郎世宁……给大清皇上请安了。”

皇上笑道:“朗画师不必多礼,朕听说你擅长画画,既然如此,你便将你平素所做的图拿上来给朕看看。”

郎世宁很快就命人奉上自己所画的骏马图。

即便皇上见多识广,可看到他画的骏马时仍觉得惊喜:“你这骏马画的是栩栩如生,比如意馆别的画师都要画的好些,果然是名不虚传。”

郎世宁谦逊笑道:“皇上过奖了。”

皇上脸上笑意更甚:“可见你是个聪明的,来咱们大清没多久,连‘过讲’二字都会用了。”

“朕还记得前两个月见到你时,你汉语说的还是磕磕巴巴了。”

郎世宁再次笑道:“皇上,您过奖了。”

说着,他更是用蹩脚的汉语道:“皇上,臣不光马画的好,人像也画的好。”

弘昼早就想见识一二了,连忙道:“好啊好啊,我来试一试。”

他不是没见识过古人的画画水平,不是说不好,可比起后世来却是差上不少。

谁知下一刻他却听见皇上道:“既然这般,那朗画师你就帮朕和弘昼画一幅画吧,就画《祖孙嬉戏图》好了。”

弘昼也曾在御书房见识过皇上的画像,要么是皇上一人独自乘于马上,要么是皇上一人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在很多人甚至在皇上看来,是没有人有资格与皇上一同如画的。

便是当年得宠如废太子,也没有和皇上同出现在一幅画中。

皇上瞧见惊愕的弘昼,也猜到他在想些什么,笑道:“朕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如今担心朕,所以住在乾清宫,可你总不能一直住在乾清宫陪着朕吧?你得念书,得练习骑射,还得娶妻生子,朕可想着早点看到你的儿女了。”

“若有这样一幅画像留下来,朕想你了就能看一看了。”

弘昼却正色道:“皇玛法,您若是想我了,只管差人请我进宫就是了。”

皇上也是一本正经道:“朕可是会时常想你的,有的时候深夜批完奏折会想起你,有的时候南巡也会想你……总不能将你时时刻刻拴在朕的身边吧?”

“你会一日日长大,朕也会一日日变老,朕想永远记得五岁的弘昼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