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金陵 睡芒 3828 字 7个月前

李勍微微一笑:“既如此,那四叔有一事交代于你,永宁,你可能办到?”

李妙桐肯定地点头。

李勍道:“我要你去见太子一面,蒙着面纱,将这封信交到他手中。”他说着,在纸上写下几个字,仿造着林金潼的字迹,继而将之封口。

李妙桐点了下头,又有些犹豫,比划道:“可是我不能言语。”

“不能说话无碍,称你突感不适,喉咙有恙,李瞻不会怀疑。”

李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信交到她的手中,定定道:“永宁,之后的事,我会派人跟在你身边,不必开口说话,只需与他相见。”

李妙桐用力点点头,戴上黑色帷帽,王府下人带她从书房出来。

待她离开,方才有人从暗处走出,朝李勍卑躬屈膝道:“王爷,这一个月以来,我们的人在郡主身旁不断引导,她才动了嫁给太子报仇的心思,可此举无异于将永宁郡主往火坑里推,再怎么说,郡主也是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若是瑞王知晓……”

李勍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永宁不会真的嫁给太子。”

她只是推波助澜的工具。

不多时,黄柯带着人登门宣旨,李勍收到消息,眉心蹙起,折了毛笔就起身。

大门前,东厂提督黄柯待李勍有几分客气,但并未行礼。

笑呵呵道:“王爷,奴婢是带陛下圣谕前来登府,请贵府的表少爷,林金潼林公子出来接旨吧。”

李勍心脏陡然一跳,不动声色道:“说来不巧,本王府上的这位表少爷,今日乘车外出,还未归来。陛下若有口谕,公公不妨现在宣旨,本王代为传话。”

黄柯一沉吟,点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为漠国与我朝两国交好,今特封林金潼为礼节使,择日出使西域,非朕旨意,不得私自返回,钦此。”

跟在李勍身后的裴桓闭了闭眼,好似胸口直抒一口气来。

只有李勍面色略沉,状若平静地接旨。

转头却发了大脾气,一把将澄黄圣旨摔在地上,脸色阴沉得滴水,肺火都要烧穿胸膛了:“漠国找过金潼,什么时候找的?”

“是那天,”李勍很快就想到了,气息带一丝不稳道,“天痕带他去的,他知道了。”

那日李勍便瞧出来了不对。

林金潼显然有话要对他说,却欲言又止,便是此事了。

金潼见过漠国人了,也知道了身世。

皇帝今日下一道这样莫名其妙的旨意,除了漠国人所为!不作他想!

李勍下令道:“这道圣旨,任何人不得多嘴,严加封锁消息。若有人说漏嘴,立刻逐出王府!发卖琼州!”

然而此时,林金潼正双目放空地坐在炭盆前烤火,发呆。

他手里捧着一本翻得软烂的《大漠志》,眼睛凝望虚空的某个点。

脑中回忆起上午看见的、从四叔的书房里出来的女子。

那女子头上戴着帷帽、身形绰约,瞧不清面容。

一向少言的裴桓出现在金潼身后道:“林公子是好奇那女子是谁么?”

林金潼扭头:“裴大哥?你说那个人么?我不好奇,四叔的房中总是出入许多陌生人,我已见了不少,不觉得奇怪。”

“那是真正的永宁郡主,李妙桐。”裴桓垂目看着他,眼看林金潼脸色煞白一片,他心中稍有不忍,仍出声道:“最近王爷不让你回瑞王府,公子这样聪颖过人,心里恐怕也猜到了几分吧。”

林金潼垂首不言。

是……

他是猜到,却很难面对这一点,甚至不敢去深究。

裴桓话锋一转:“前夜漠国高僧帛图略横死于朝廷诏狱,若漠国起兵,王爷把持大漠边关兵权,皇帝必定会派遣王爷前往大漠,两国一旦开战,只会生灵涂炭,百姓死伤无数,天怒人怨。”

林金潼去过塞北,见过战争,他对旁人生死本是漠视,心中从来没有太多恩怨。

可裴桓提到了李勍。

他抬起头来。

裴桓说:“若王爷带兵对抗漠国大军,胜负难说。大漠地形特殊,易攻难守,若漠国人铁骑踏过河西走廊,王爷恐怕只能提头去见圣上。”

林金潼面露迷惘痛苦之色:“裴大哥,你的意思是说……高僧一死,两国开战,四叔会有性命之虞?”

“古往今来,死在漠国骑兵铁蹄下的将军数不胜数,何况王爷并不擅马上工夫。”裴桓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平静道,“林公子不同,你是漠国可汗的儿子,是漠国的王子,若你能回到漠国当说客,干预可汗出兵,此战或可避免。”

林金潼猛地道:“你怎知晓我……”他语气一顿,忽然意识到了,“不对,裴桓大哥,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其实我父亲是可汗?是不是?四叔……他也知道。”

“是。”裴桓低头,“王爷知晓,我也知晓,天痕也知晓。”

林金潼神色恍惚,偌大的抽离感笼罩下来,仿若身边一切都并非真实。

旋即,裴桓竟然拿出一叠地契来:“这是公子给天痕的,但天痕知晓,这是瑞王留给郡主的嫁妆,所以天痕不能要。他离开燕京前交给我,让我还给你。”

看见这地契辗转回来,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印。落在金潼眼里却是刺目不已。

“你们都知道,却不告诉我……”

裴桓面若冰霜:“起初王爷不言,是还未确认你和漠国有密切关系。后来确认此事,公子已成为永宁郡主,加上王爷恐怕已深爱上你,他不愿告诉你真相,是不肯放你回家,林公子,你若是回家,便是离开他,离开瑞王。他怎会允许?他不知道此事,林公子,我有私心,我不能让王爷一错再错,不顾生灵涂炭、百姓性命,一己私欲将你留在身边。”

他神态带着些许怜悯,看着少年沉默,表情变幻,陷入挣扎。

裴桓知晓他性情单纯,恐怕从没想过这些。

他再次说:“若林公子有心回到漠国,认祖归宗,替两国百姓、替王爷和朝廷避免这一战事,裴桓定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不知考虑了多久,林金潼轻轻点了下头,轻得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

他靠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李煦送他的小猫崽子。

幼猫毛茸茸的皮毛很趁手,带着温度和暖意。

林金潼捏着笔,慢慢在纸上写。

写完草药略述。

去看元琅。

将狼氅做好送给明敏。

和爷爷当面告别。

披风要洗干净还给天痕哥哥。

要瞒着四叔,不能让他知道我要离开。但我会回燕京的。瑞王府永远是我的家。

两国不能开战。

四叔他不能以身涉险,不能有事。

林金潼倒并非写信,不过是将要做的事记下来,再用墨迹遮住,好好的一张宣纸,被染得全黑,手上都全是墨黑。眼泪啪嗒落在纸上,洇开了墨迹,仿佛他在燕京存在的所有痕迹,化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