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前尘(下)

闻昭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他来到核心区的监狱,走到最里面的一处牢房前。

与传统的监狱不同,这本就是为特等罪犯设计的,刑罚也有很大的区别,而其中之一就是提取罪犯的精神力,再戴上特制的干扰器,注入惩罚用的精神药剂。

说来讽刺,这项研究当年许知恒也曾经参与过,没想到最后自己也成了它的使用者。

原本这项刑罚是让人沉浸在虚拟而恐惧的精神世界里,从里到外形成打击。

只是许知恒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种精神药剂顺着血管流入他的身体后,意外发生了。

闻昭找了医学专家多方检查后发现,许知恒体内的虫卵血清竟然也被这项药剂干扰,分子结构被打破,换句话说,就是不再具有原来的作用,因此原本控制他变得崩坏的“始作俑者”消失,在一次次全身血液透析后,这种虫卵因子被一次次洗涤碎裂,最终完全清除了他的身体。

简单说,这位被虫卵血清控制了多年的科学家,最终变回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可记忆不会消退,他做过的所有事,从未如此清晰地摆在自己眼前。

用几乎一整颗星球的民众做荒唐的实验,毁掉自己想爱不敢爱的学生,亲手杀死了听话乖巧的养子……

他更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除了出生时间可以间接佐证,还有在自己第三次强制标记后,对方就咬牙捣毁了腺体,在没有信息素安抚、所有一切都是折磨的前提下,omega根本不可能打开生丨殖丨腔,遑论怀孕。

据看守的士兵说,许知恒恢复的当天,恸哭沙哑到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中途一度晕过去数次,又在不可置信的自责里重复醒来。

林晗没有来看过他,他唯一倾尽心力治愈的祁嘉泽终于恢复了正常生活,他选择性忘记了那一段曾经让他痛苦的回忆,只记得自己有个哥哥,一个一直会陪着自己、为他遮风挡雨的哥哥。

祁嘉泽终于如愿以偿去了银河陈列馆,原来他一直想存进去的东西不过是一个祁嘉木送的再普通不过的玩具——他早就知道自己跟哥哥并无血缘,却依旧笃信着对方永远不会抛弃他,永远做他的哥哥。

闻昭走到专门看护许知恒的亲信面前,垂眸开口:“这几天怎么样。”

“完全无法进食,除了发呆就是哭号,生命体征一度衰弱。”

“那就给他喂高强度的营养剂,怎么样都行,想尽各种办法灌进去。”闻昭声音泛着冷,带着二十余年的恨意,“意识模糊了就把他唤醒,不允许他死。”

两人说话的动静惊到了里面的人。

许知恒撑着一双浮肿的双眼看过来,他的双手双脚都因为挣扎磨得鲜血淋漓,原本的书卷气消失了,被血清影响过的疯狂也不见了踪影,头发花白,浑身透出行将就木的绝望感,如同行尸走肉。

他与闻昭对视。

他看到闻昭就只能想到铃兰,他想张口叫住那个名字,可还没等他说出来,一股强烈的信息素席卷了他。

许知恒的双膝不受控制地软下来,高于自己的alpha信息素让他屈服,可与那些不能重来的罪孽相比,这完全不算什么。

“你永远、永远不配叫出这个名字。”

“我错了,许教授。”闻昭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原本说过,想让你听听我打算让你怎么死。”

许知恒牙齿剧烈颤抖着,却因为压制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空洞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淡淡开口。

“我现在不想要你死了。”

他看见闻昭吩咐身边的人。

“精神干扰剂加倍,除了延长大脑时间感知幻觉外,其他的致幻剂都不需要加。”

他的感知时间被延长,在精神世界里痛苦地煎熬折磨一年,在现实世界里不过堪堪度过一个小时。而这样的感知,他要永远承受着。

但许知恒不需要致幻剂造出更恐怖的幻象。

毕竟创造出来的幻觉,哪有他亲手打造的地狱可怕呢。

闻昭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好好活着,许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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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系列事情彻底结束后,林晗又重新回到了研究院。

那台飞行器还是会时不时停在门口等待,每次出现仍然会引起侧目。

里面的男人偶尔会走出来,男人的肩膀上偶尔会蹲着一个黑乎乎的小毛绒团子,林晗就会温柔地弯起眼睛笑,说“这就来了”,再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一步一步走过去,就像不久前对方这样走向他一样。

不过最近他又开始加班了。

上将的m2742作为燃料彻底留在了宇宙里的某一处,重新打造一台更厉害的机甲是最重要的事。

虽然上将本人说不急,但没人敢怠慢,由新王子领头的研发团刻不容缓地开始工作。

“走吧。”

林晗踏上飞行器,摸了摸咕噜噜的毛。

小团子美滋滋地在他掌心蹭了蹭,发出一记舒服的吱声。

飞行器腾空而起,贺云霆在上升的气流里偏头吻过来,用唇舌无声地说“我爱你”。

他们前进的方向不是庄园,而是银河陈列馆。

如果寄存人生前表达了同意自己亲人或爱人取出自己寄存物品的愿望,那么对方就可以凭血缘身份来在多年后领取。

林晗对贺云霆说了这种想法,他还是想试一试。

结果陈列馆在了解并按照林晗给出的姓名信息查询后说,有是有,可是取出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林晗的血缘身份,一个是她本人的虹膜信息。

而虹膜数据这种东西,在她去世后,只有闻昭为她留存的那一份。

她像一个预言家,猜到了两人最终还是会有交集。

等飞行器降落的时候,闻昭已经在陈列馆里了。

林晗看见他有难得的忐忑。

在这一刻谁也没有多说话,只安静地面对未知的、写着她名字的盒子。

她会寄存什么呢?

一声轻响后,属于她的寄存盒打开了。

只有一枚棋子、一封信。

棋子正是那副棋盘上缺少的那一颗,闻昭在看见king的那一刻,难以自抑地闭上了眼睛。

而那封信看上去就很朴素了。

只有三个字“给晗晗”,打开来是一张经过涂改的纸,某些地方的字迹看不清,像是被水湮开过。

是泪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