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到第三天,北疆其余城池的商队,买光了铺子里和百姓家中的胡椒、芥末存货,匆忙赶到临堰。
敌军发起进攻时,冲过来的人和马越来越少,有些已经戴上帽子。
到第六天,敌军后方的镇子走水,冲天火光照亮了半个天幕。
陆初筝看着那火光,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缓缓落下。
是萧元嵩他们得手了。
后方走水,剩下几万人的漠北大军全数撤退,大燕的将士打开城门,驻军加上各城赶来的援军,乘胜追击。
陆初筝站在城墙上,看着黑压压将士在萧元启的带领下策马冲过草原,眼眶止不住发红。
“阿姐,喝口水。”陆承风将水壶递过去,眉眼间浮起掩饰不住的崇拜,“我们赢了。”
“嗯,我们赢了。”陆初筝扯开唇角,拿过水壶喝了口水,放松靠向他,“好累啊。”
从上京回来一直到刚才,她几乎没有合眼,一直在安排商队调度需要用的东西,包括米面蔬菜这些。
百姓纷纷自发帮忙,全部团结起来做好后勤补给的工作。
这一仗,打得很辛苦。
“你要不要睡一觉?”陆承风侧过头看她,“我还能撑。”
“不睡了我等他回来,说好了的。”陆初筝舔了下干裂的唇,又喝了口水,重新打起精神笑问,“我看到有僧人过来帮忙,可是九皇叔他们?”
从一开始的几百个百姓,到后来全城的百姓参与,一些已经逃走的也赶回来帮忙,人太多她记不住,只依稀看到百佛寺的僧人也来了。
“是九皇叔。整个百佛寺的僧人都来帮忙了,我安排春杏带他回公主府休息,这会估计已经睡下。”陆承风脸上绽开笑容,“九皇叔还说,北疆百姓有福气。”
陆初筝拍拍他的肩膀,也笑起来了。
九王爷也曾心有抱负,然而高宗的疑心太重,他做什么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出家最妥当。
快天黑时,前方传来消息,大燕大获全胜攻下漠北六城,漠北大军逃进草原腹地。
陆初筝抓紧了手中的短剑,痴痴看向陆续有人归来的草原。
守城的将士推着车出门清理战场,收回两军交战所放的箭矢,清理开始发臭的尸体,相隔很远都能听到他们不掩兴奋的声音。
许久,萧元启等人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陆初筝激动起来,看到策马跑在最前面的熟悉身影,旋即掉头往下跑。
是萧元嵩回来了!
他带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少,全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陆初筝冲出北门,马蹄声也高了跟前。
她抬起头,红着眼看他,“萧元嵩。”
“让你担忧了。”萧元嵩从马上下去,长臂一伸,将她揽过来低头封住她的嘴。
这几日小狐狸累惨了。
听大哥说她把整个北疆的胡椒和芥末存货都买了下来,这才让漠北大军无法破城,伤亡惨重。
不知过了多久,陆初筝推开他,红着脸埋头在他胸前疲惫嘀咕,“我想睡觉了。”
萧元嵩应了声,抱起她回到马背上直奔公主府。
夜色浓重,追兵的声音忽远忽近,疯狂赶路的马车一路颠簸,向着草原深处赶去。
陆宝珠捂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漠然看着受了伤的阿布,眼中无悲无喜。
挂在车里的灯笼摇摇晃晃,映着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枯瘦的面容苍白得如同鬼魅一般。
她看着他,恨不得手中有把刀,让他立刻死在自己面前。
攻城失败,漠北的城池接连失守,如今只剩下草原腹地深处的一座城池。
想到从今往后,她再也回不了大燕,还要承受这肮脏胡人无度的索取,胸口一阵翻涌,吐了出来。
自从被阿布掳到漠北,她没有一刻自由。
原想着等皇兄前来与自己汇合,日后可趁机逃回大燕,孰料等来的却是噩耗。
长乐抓走了皇兄,太子已登基为帝。
再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夫人?”阿布见她吐得难受,眉头深深皱起来,“已七个多月了,为何还吐?”
陆宝珠不理会他,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又是一阵作呕,大吐特吐。
“夫人?”阿布瞪圆了眼看她,“说话!”
陆宝珠吐了一阵,有气无力地瘫在软垫上,喃喃出声,“颠得太厉害。”
她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死都不会。
父皇驾崩了,皇兄死了,母妃也疯了……反倒是早就该死的长乐,不单没死还得到新帝的赏识,跟萧元嵩也情投意合好不快活。
她苟活于世还有什么意义?
她才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她是大燕的长平公主,母妃是要当皇后的。
“喝些水会好受点。”阿布拿起水壶,发现一滴水都没有,只得叫停车夫。
奔逃的队伍停了下来。
扎图撩开帘子看去,透过熊熊火光看向阿布的马车,脸上写满了不悦。
这一仗输的冤枉。
陆承乾给了大燕的军事布防图,他本想先按兵不动,继续盯着北疆驻军的动静,等他们放松警惕再出兵,怎料阿布忽然就率兵离开都城。
萧元启反应迅速,发现漠北的异动当即出兵守城。
十几
万驻军将临堰这一条线的城墙守得水泄不通。
陆承乾给的军师布防图毫无用处,漠北十几万大军集结,只一队将士冲过防卫进入大燕。
然而这些将士全部折损,无一人归来!
一个女子而已,为此死了三万将士,伤了眼的将士更是多达六万人,实在不值得。
此女不可留。
漠北的男儿只要拳头够硬,怎样的女子娶不到!
那四公主真想死,这会是最好的机会。
扎图眯起眼,握着短刀的手背鼓起吓人的筋脉。四公主今夜不死,他也会让她在某天无声无息死去。
夜色下,阿布下车,大声吩咐副将送水壶过来。
陆宝珠听着他的声音,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纯金的簪子,用力刺向自己的脖子。
疼痛袭来,她咬牙闭上眼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顺着眼角一滴滴滑落。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还是大燕四公主,不曾被肮脏的胡人玷污,她的母妃还是父皇的心头肉,她也是父皇最爱的女儿。
晚风吹过来,马车上旗子猎猎作响,远处追兵似乎越来越近,队伍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阿布跟副将拿了水壶回到车内,陆宝珠已经躺下,娇小的身躯团成一团,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用力嗅了嗅,倏然掀开被子。
纯金的朱钗刺过她的咽喉,鲜血染红了枕头和她身上的衣裳。
“宝珠!”阿布怒吼一声,伸手去试她的鼻息。
没气了……阿布手中的水壶落下,抓起被子将她的尸身盖上,寒着脸下车。
扎图放下帘子,拿起小桌上的匕首一寸一寸压进桌面,眼中满是杀意。
迟早有天,他要撬开大燕的国门。
自己做不到,那便让子孙去做,世世代代与他们为敌!
“上路!”阿布骑上自己的战马,胸口翻涌着难以遏制的痛楚,渐渐红了眼。
宝珠没了,他们的孩子也没了,这笔账他非得跟萧元嵩讨回来不可!
追兵的声音渐渐听不到,撤退的队伍也慢了下来,天幕繁星闪烁。
另一头的临堰,百姓欢欣鼓舞,街上热闹得如同未有发生过战争一般,到处张灯结彩。
陆初筝坐在闺房的屋顶上,枕着萧元嵩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他的手指,唇角微微上翘。
“陛下来信,夸你是女中豪杰。”萧元嵩低头亲吻她的发丝,喉咙里溢出闷笑,“攻下的城池划入临堰,北疆归你管辖,日后各城官员的年终考核,由你决定。”
“他这不是奖赏。”陆初筝仰头亲了下他的下巴,睁着一双勾人的眼,吃吃笑,“萧大人别卖关子,告诉我他想做什么。”
“他没说,只说北疆三十六城的土地和官员都在你我手中。”萧元嵩抬起手,指腹贴着她的脸颊细细摩挲,“臣有个想法,想要与殿下商议。”
“快说。”陆初筝
又忍不住笑,“你早想好要做什么了,诳得了别人可诳不了我。”
“夫人聪明。”萧元嵩低低笑出声,“均田,开荒,轻税赋,让北疆彻底富庶起来。”
“那你便放手去做,我也顺便想想自己看过的书中,还有什么能用的。”陆初筝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掩在夜色下的眸子熠熠发亮,“说不定我真能想起来。”
此战夺下的六城四周全是草原,开荒种上粮食,加上其余各城的荒地都利用起来,不出三年北疆的所有的百姓全能吃上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