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听听她说完,大概明白了,这个翠娥是前阵子不想侍寝的自戕宫女,因为自戕是大罪,所以牵连到她的家人,申屠川将行刑地点设在了宫里,千里迢迢将她的家人从外地抓来,三日后便要当着所有宫人的面,将这些人斩杀。

季听想到申屠川那双冷漠的眼睛,心里便钝钝的疼,如今她虽为嫔妃,可处境却和这个叫翠娥的宫女没什么不同,如果她有一天真的不堪受辱自戕而死,申屠川是否也会杀了她的父母震慑宫人?

答案太过残酷,她实在不想细究。

小宫女见季听心情不好,急忙换了话题:“娘娘,此处都没怎么打理,景致一点都不好,不如咱们去别处走走吧。”

这些宫女一直跟着自己闷在宫里,如今终于能出来走走,季听也不想打扰她们的兴致,于是重新打起精神,跟她们一同继续闲逛。

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时竟然走到了太妃的住处,看着紧闭的大门,季听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小宫女适时解释:“娘娘还不知道吧,此处是太妃住处,前些年太妃突然生了怪病全身溃烂而死,此处便只剩下那些伺候太妃的嬷嬷们住着了。”

“怎么会死呢……”季听小声嘀咕一句。

小宫女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季听怕被人当成神经病,忙摇了摇头。其实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了,就像之前一直觉得申屠川不该这么风光体面一样,她也觉得太妃不该已经死了,这种奇奇怪怪的念头总是出现,就好像她冥冥之中已经知道了什么,现实发生的一切却与她想的不太一样。

不能细想,一细想脑子就有些疼……季听皱起眉头,正欲按一按太阳穴时,眼前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衣冠不整的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看到季听后扑通一声跪下:“救我,救我!”

“什么人?!”小宫女们急忙护在季听跟前。

季听怔愣的看着这一幕,总觉得过于眼熟,脑子里突然像出现了文字一般,断断续续的写着‘逃走……被皇上打断一条腿……折磨了七天七夜而死……’

“求求您救救我!”

季听抖了一下,脑子里的文字瞬间消失了,她怔愣的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小太监,顿了一下后问:“发生何事了?”

“求求您救救我,那些老嬷嬷……她、她们……”小太监眼角都是泪,说着说着身后的门里冲出来几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看到季听后愣了一下,一时间拿不准她是谁。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跑到季听身后躲着,眼中的哀求与绝望都那么清晰。

季听的脑子里好像还有千万个文字在翻滚,但她却一个也抓不住,她绷起脸看向这些女人:“你们在做什么?”

“回这位贵人,这小蹄子胆敢偷东西,我们是来抓他的。”一个女人忙道,她们在高墙内待了太久,已经不太认得清如今宫里的主子,打量一番季听的衣着不像普通嫔妃,这才如此客气。

另一个一脸凶相的女人立刻接话:“是啊贵人,他偷了我们的金簪,我们是来抓他的。”

季听顿了一下,蹙眉扭头看过去,看着小太监脏兮兮的脸,语气都放柔了些:“你可偷了?”

“奴才没有……她们、她们是想抓了我做那种事!”小太监屈辱的涨红了脸。

“你胡说八道!”一个女人凶狠的打断。

季听冷冷的看向她:“他可有说哪种事?你就开始说他胡说八道。”

“我……”女人顿时哑口无言。

在一片安静中,还是方才岁数较大的女人开口了:“说到底这都是奴才们之间的事,这位贵人又何必掺和呢,万一到时候惹了一身骚,恐怕就不太好了。”

季听撩起眼皮看她:“你在威胁本宫?”

“奴婢不敢。”女人垂眸。

季听轻笑一声:“你说得也是,可惜提醒得太晚了,本宫已经掺和进来了,”她说完朝前走了一步,盯着女人的眼睛道,“为了不惹一身骚,你说本宫将你们都杀了如何?这样不就无人知晓今日之事了?”

女人终于流露出恐惧:“我们是伺候过太妃的人,你不能……”

“你也知道你只是伺候过太妃,而非太妃本人啊!”季听冷下脸,打断她的话,“本宫乃是一宫主位,何时轮到你一个奴才来威胁了?!”

“奴婢不敢!”女人终于慌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其他几个女人也跟着跪下。

季听厌恶的看着她们:“日后都给本宫警醒着点,若再让本宫知道你们做出这些腌臜时,本宫非处置了你们不可!”

“是、是……”几个女人慌忙回去了,进门后还不忘将门给死死关上,仿佛生怕季听改变主意一样。

她们一走,又长又窄的路上便只剩下他们几个了,季听低头看向小太监,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才名叫林琅,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多谢娘娘……”小太监的恐惧终于开始释放,大哭着朝季听磕头,两下下去额头上便满是鲜血了。

季听吓得急忙叫人扶住他,看着他瘦得过分的身板,突然问了一句:“你今年可是十七岁?”

“娘娘怎么知道?”林琅愣了一下。

对上了,从太妃那里跑出来时,应该正是十七岁。季听不知为何会出现这个念头,顿了一下后看着小太监,想了想道:“你且回去歇着吧,这几日不必当差了,我会叫人给你换一份差事,日后你离这地方远点。”

虽然好像有什么冥冥之中都能对上的感觉,季听却始终觉得不太对,因此并没有第一时间要把他带回凤栖宫,而是叫他回去休养。

“多谢娘娘!”林琅感激道。

季听点了点头,叫人把他送走之后,自己也带着一众宫女离开了。回去时又遇上那些押送自戕宫女家人的侍卫,她的心情瞬间差了,一直到回到宫里都还不舒服。

用午膳时,她看着桌子上各式佳肴,想到宫女面黄肌瘦的家人,再想到十七岁的林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顿时什么胃口都没了。

“娘娘多少吃一些吧,您今日精神头刚好些,若是不吃饭怎么能行呢?”嬷嬷担忧道。

季听神色恹恹的摇了摇头,转身回房里休息了,一直到晚上,才勉强吃了两口粥,剩下的菜肴依旧半点不碰。

嬷嬷劝了几次都不行,只好将东西撤下,本以为第二日她总该吃了,可季听却还是什么胃口都没有。眼看着这样下去她要饿坏身子,嬷嬷一咬牙,又去找申屠川了。

午膳时,季听又是没什么胃口,刚放下筷子要起身,就听到外头人行礼的声音:“督主大人。”

季听顿了一下看向门口,下一秒申屠川便冷着脸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季听疑惑。

申屠川看了眼桌子上几乎没动的饭菜,绷着脸问:“我若是不来,你是想把自己饿死?”

季听讪讪的摸了一下鼻子:“我是真的不饿。”

申屠川也不与她废话,拿了碗筷便亲自给她布菜,季听一点胃口都没有,但在他冰冷的目光下,只能一口一口的往下吃。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个夹菜一个吃饭,转眼小半碗饭就吃干净了。

明显感觉到季听的速度慢下来了,申屠川才放下筷子:“不过是看见几个要行刑的犯人,便让你几日吃不下饭了?”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不会是在我这里安插眼线了吧。”季听小声嘀咕一句。

申屠川淡漠的看着她:“宫中大小事,会有我不知道的?”

“那你说说,我见完那几个人后又见了谁?”季听不服气。

申屠川扫了她一眼:“一个差点被欺辱的小太监。”

“……还真什么都知道,”季听声音小了些,“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管管太妃殿那群人呢?”

“宫里的腌臜事多了,都要我管?”

“你是督主啊。”季听蹙眉。

申屠川眼底闪过一丝讥讽:“那又如何?我能救他一时,还能救他一世?与其指望别人,还不如自己想办法自救。”

“可他就是个没权没势的小太监。”季听不认同。

申屠川看向她:“谁又不是从那一步走过来的?”

季听张了张嘴,突然无法辩驳,因为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申屠川的过去,好像他从一开始便是风光无限,从未有过艰难的时候。

两个人对视许久,申屠川先一步别开脸:“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便站了起来,刚要离开便感觉手被握住了。他顿了一下,低头看向季听。

“你可不可以不要杀那个宫女的家人?”季听小心翼翼的问。

申屠川沉默一瞬:“不杀,然后呢?让所有宫人心存侥幸,觉得自己死了家人也可能会活着,你可知这样会有什么后果?”

季听咬住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