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突然的变故晃住了神,待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最显眼的屋檐上了,脚下是和着残雪的倾斜瓦片,一不小心便能滚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我不由捉紧身旁之人的衣袖,脸色发白道:“陛下,您这是何意?”
他见我这哆哆嗦嗦的样子,竟沉沉笑了一声,牢牢扣住我腰身转去了屋檐另一角,而后朝下点了点:“看那边。”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清雅幽静的庭院内,霖儿和博儿正陪着娘亲躺在外头晒太阳,博儿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母亲榻前,手捧一本经书,摇头晃脑地念着,小模样可爱极了,哄得母亲眉开眼笑。
看得出来,母亲气色极好,家中吃穿用度也好上许多,连居住的院子都换成了府中最雅致的萃华居……
这么多天悬着的心一下子便落了下来,记得上回季桓曾说过,上官府由李恪接管,那么这一切必然也是李恪安排的。
我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蜷曲,也不知今日能不能见到他……可即便能见到又如何呢,我和他终归是错过了。
“满意了?”他浓眉微挑,垂眸俯看着我。
我正欲点头应是,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响:“陛下圣驾亲至,卑职有失远迎。”
我几乎立时转过身,果然见李恪正站在距此不远的红瓦上,拱手向季桓行礼。
搂在腰间的手遽然用力,我疼得紧抿住唇默默低下头。
“不必多礼。”
李恪极快地瞟了我一眼,道:“陛下,上官府一切已安排妥当,既然来了,不如下去坐坐,阿梨她也……”
“阿梨?”他音调骤然上扬,揽在腰间的手愈收愈紧。
李恪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是终于决定了什么般,径直坦白道:
“陛下,卑职自幼与阿梨相识,交情甚笃,如今她一族落魄,卑职自认做不到无动于衷。”
听着这话,我眼眶竟有些酸涩起来,我一直都知道李恪是一个正直重情义的好男儿,但他能当着季桓的面说出这番话,却是我始料未及的。
“况且,”他顿了顿,继续道:“阿梨曾与卑职有过婚约,如若……”
“婚约?”我一时愣住了,我与李恪有过婚约么,为何我竟全然不知?
却在这时,季桓的轻笑声震动在耳边,打断了我的错愕:
“李恪,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他语气很是轻淡,乍听之下并无不妥,但我知道,往往这种时候,他才最是生气,惩罚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卑职不敢。”李恪微微敛眉,拱手没再犟下去。
“李家世代忠良,贵为燕都名门,你却千方百计与一个罪臣之女扯上关系,如何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何况……”他话锋一转,带些轻嗤:“这个女人现如今不过是个枯瘦如柴貌丑无颜的奴婢而已,你又何苦念念不忘。”
我的头越垂越低,险些低到尘埃里。他这话我听过不下数次,唯独这一次,让我觉得…难堪极了,难堪到恨不得现下就从这屋檐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陛下此言差矣……”
“陛下!”我截住李恪说了一半的话,扯了扯季桓墨裘边缘:
“时候不早了,回宫吧。”
马蹄飞扬,径直冲入宫门,此间一路无言。
及至秦霄殿,我仍旧低垂着头,如同呆子般默默无语。
我第一次认认真真思念起以前的上官梨,活泼开朗,骄傲明媚,无论谁见了都要称赞上一两句,上门问亲的人不胜枚举。
那时我同季桓说的都是真的,虽夸张了些,但当真有许多名门公子喜欢我,可我却只喜欢他一个。
那时我也从未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人,即便李恪口头上那般嫌弃我,即便他是京都贵女们口中最英俊的情郎,但我知道,若有朝一日我果真嫁给了他,他必然也将我当宝贝似的供着。
所以我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沦落到这个地步的呢?竟连被爱都觉得是一种施舍,不敢面对,亦不敢相信,唯恐哪一日他便要将这虚幻般的爱意尽数收回,因为我已是如此地鄙陋不堪,又哪里配得上他所给予的一世深情?
季桓说得当真对极了。
“过来替朕更衣。”他站在龙榻边冷声吩咐。
我应声走过去,如同往常一般替他褪下裘袍,宽解玉带,动作流畅有序,并无丝毫不妥。
他却骤然捏住我手腕:“这么失魂落魄,可是为了你那青梅竹马?”
我很平静地回应:“禀陛下,奴婢没有。”
“没有?”他眯了眯眼,指尖抬起我的脸:“所以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任他端详着,没有说话,不知该说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着实有些累了。
“上官梨,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老实本分一些,李家那样的高门望族哪里瞧得上你……”
不待他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我便“噗通”一声跪下:“奴婢明白,自己不过是个贱婢而已,绝不敢生出丝毫妄想。”
我话音一落,殿内顿时沉默许久,不一会儿,我便被一只大掌拎起,紧接着他一言不发地为我褪去衣衫,抱着我躺上了龙榻。
我侧身背靠着他胸膛,任他从后紧紧揽住我,灼热的呼吸滚落在耳边,不知过了有多久,他忽然开口沉沉唤了声我的名字:
“上官梨。”
我闭上眼,全当自己已经睡着,并未多做理会。
但他的声音却没有就此停止,反而抵着我耳廓,郑重其事道:
“我不会嫌弃你。”
如同宣誓一般的话语,我却只想笑,我想到了曾经某个遥远的午后,我提着一篮子吃食跟在将将被当众罚跪完的少年身后,叽叽喳喳唠叨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