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说起了圣人,宋婴握着手里的针线没有再动,道:“许侯生于永正三年,京郊溪谷镇人。”
宋元算了算道:“那今年也才五十不到吧咱们当朝出了个半圣人,怎么不出名啊?虽然我没读过书,但我也知道那些有名的读书人林樾青霞先生啊,刘中仪啊,黄莒溪啊什么的。”
这些都是当世大儒,或者开宗立派,或者名士风流,小儿百姓都知道,不论读书不读书,那些人虽然有名备受尊崇,但还并没有到了圣人的地步,怎么这个许侯能当半圣人,却籍籍无名?
宋婴道:“这与他的性格以及行事有关,许侯小时候并不出众,七岁才开口说话,先前家人都以为是哑巴,但他喜好读书,不会走的时候就见书不走,十岁便出门求学,寻遍天下书院,但又不仅仅是书院,连道观寺院都不放过,不仅是读书,各种技艺都学,佛经道义武功。”说到这里一笑,“有个笑话说了,许侯当年还跟着道士去给人驱鬼辟邪,打鼓吹笙。”
宋元道:“是个聪明人啊,如果不是聪明人可做不到什么都学。”
宋婴道:“大智若愚,许侯在外游学二十年,并不名闻天下,从未参加科举没有任何功名,也没有锦绣文章,籍籍无名而去,又籍籍无名归来。”
“那后来呢?”宋元问道。
宋婴道:“他归来溪谷镇便开始注解经义,靠的不是口述,而是写和画,也并不是要达闻天下,而只是自己的乐趣,这些乐趣渐渐流出与世,天下读书人皆惊,很多人都寻求他注解的经义,座下听讲,他本人闭门不出,不科举也不交友更不收徒,更几乎不说话,只是做了很多画写了很多字代替说话,来访者看完他就烧了,所以世间人知道他又不知道他,爹,别院里的书库里有他的注解经义以及他的几副字画,我看过很多遍,受益良多。”
宋元哦了声,捻须道:“听起来真是个怪人。”
宋婴道:“其实是个老实人,但凡有人来问从不拒之门外,倾囊相授,不求财不求名,所以在读书人中才有了半圣人的赞誉,他虽不收徒,还是有很多人尊他为师。”
能被很多读书人尊为师,那就真的厉害了,这个宋元就懂了,看看朝堂上王相爷陈相爷相争时靠的就是一堆自称学生的官员呢。
“这么厉害的人,竟然是公爷的人吗?”他道,“真是厉害。”
后一句厉害赞的就是秦潭公了。
宋婴点头:“是啊,真厉害。”低头再次拿起针线。
宋元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室内陷入安静。
“这个许侯真的是去了西凉。”宋元又道,“在西凉做使节,让西凉王与公爷交好吗?”
宋婴低头笑:“许侯都不说话不见人,怎么做使节,让他去做什么?老师吗?西凉太子喜欢读书,西凉王可不喜欢。”咬断一个绳结,声音似乎从牙缝里钻出,“而且公爷与西凉王也不会交好,公爷当年斩了西凉王的两个嫡亲兄弟,公爷的七个结义兄弟也死在西凉人手里。”
宋元道:“这些我知道啊。”摸了摸胡须,只是兄弟哪有利益大,“亲生的孩子都能当人质送去给西凉人,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宋婴的针线停下,道:“爹爹,没有人舍得的。”
宋元道:“我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左右看了看,坐直身子拍着手一笑,“那现在好了,都回来了,合家团聚皆大欢喜了。”
太后寝宫内,太监宫女似乎绝迹,辉煌的殿内传来哭声。
秦太后坐着,衣衫钗环精美,但妆面已经哭花了,一手拉着坐在旁边的秦梅。
“嫂嫂身子弱,你又顽皮,奶妈看不住你,我就帮着带你你乖乖的呀,喊着小姑姑小姑姑”
秦梅便喊了声:“小姑姑。”
秦太后的眼泪便泉涌,转头看秦潭公:“哥哥,跟以前一样我又听到七娘喊我了,我这死了也瞑目了。”
秦潭公道:“死不了,都好好的呢。”
秦太后擦眼泪,继续看秦梅,这少年人坐在面前,眉眼漂亮,见她看过来便一笑,令人眼花缭乱秦太后伸手抚上他的脸,声音颤颤:“七娘,这多年,你受苦了”
少年的脸在她的手上蹭了蹭,没有宽慰也没有说遗忘不提过去,而是头点了点,道:“嗯,可苦了。”伸手将衣袍拉开,赤裸的胸膛上一条醒目的伤疤扭曲呈现。
秦太后猝不及防吓,刚停下的眼泪顿时涌出,大叫一声七娘啊人差点昏过去。
秦梅道:“吓到你了吗?”一笑,“我都习惯了,忘了会吓到人。”
秦太后连连摇头,看着那狰狞的伤疤,可是在心口要害啊,身子颤抖哭的说不上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秦梅道:“小时候被人打的啊”
秦太后哭道:“谁干的?”又冲一旁伸手,“哥哥,把人抓起来抓起来”
秦梅有些为难:“记不清了,人太多了,好像是人家的家人死在我爹手里吧。”看向秦潭公。
秦太后的身子僵硬,心口堵了一团气喘不上来也咽不下去,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秦潭公是西凉人的仇人啊,当年铁蹄下满是西凉人的尸骨,这样的人的儿子落在西凉人手中,还能指望有好日子过吗?不敢想象,也无话可说。
秦潭公看着秦梅赤膛前的伤疤,道:“十个西凉人中,最少有一个死在我手里。”语气神情满是骄傲。
不该是这个反应吧,秦太后擦泪喊了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