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琰王府有私兵?端王留了暗卫?”

庞甘慢慢说着,眼底却分明锐利“还是――他们原本就是一人……”

“是又如何?”萧朔沉声,“本王便用不得一个趁手的人了?”

庞甘笑道“自然用得。只是老臣不解……一个身手了得的护卫罢了,有什么不能叫来给皇上见一见的呢?”

萧朔攥了拳,顿了一刻,咬牙道“他在玉英阁内受了重伤,今日仓促之下,出手救人,牵涉伤势不能走动――”

皇上原本还冷然听着,此时再忍不住,厉声“萧朔!”

萧朔倏而停住话头,跪伏回去。

“大理寺玉英阁之事,你当真以为一句护卫、一句巧合,就能将朕糊弄过去!?”

皇上寒声“朕已再三纵容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莫非是逼朕审你不成!”

近来朝中重臣屡屡出事,一个与戎狄的和谈章程,竟便引得文臣武将一片混战,彼此攻讦不停。集贤阁一改往日韬晦,三番两次干政,大理寺狼子野心方露,玉英阁一场火烧得扑朔迷离,襄王又步步紧逼。

正宫善妒,嫔妃无所出,后宫就只两个嫡出的成年皇子。蔡补之亲自出山考较过,一个比一个愚笨不堪,几句策论便诘得支支吾吾,竟无一个可堪用的。

桩桩件件,竟都仿佛正隐约脱离掌控。

如今侍卫司暗卫来报,竟又说再度见到了那个本该死得差不多的云氏余孽。

高继勋立在一旁,专心体察圣意,见势忙补上一句“带人过来!”

几个暗卫自侍卫司中走出,跪伏于地。

皇上脸色铁青“你等今日所见,尽数报给琰王,叫琰王亲自听上一听!”

“我等奉命暗中护持琰王。”

为首的暗卫磕了个头“见几个稚童追逐,其中一人跌落河堤,叫一白衣人救了,转手抛给了琰王,又借琰王所抛刀鞘脱身。举手投足,极为默契。”

暗卫道“我等不知其人身份,又因近来京中不宁,担忧琰王安危,近前守护。碰巧听见琰王对属下说起……”

暗卫有所迟疑,侧头看了萧朔一眼,停住话头。

“不必忌讳,只管说!”

高继勋立了这一桩大功,踌躇满志“给皇上做事,莫非还能遮遮掩掩、暗怀心思不成!”

暗卫忙道不敢,如实转告“琰王说,‘我原本恨他,将他当作仇人,接来府中是为折磨复仇。只是后来听了些事,才知竟误会了他,故而有心待他好些。’”

暗卫道“此时紧要,不敢妄自揣测,只敢如实转报……”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不必遮遮掩掩了。”

太师庞甘开口,苍老的眼底忽然透出分明锋利寒意“琰王殿下,你昔日将云氏余孽自法场劫回府中,究竟是为的什么?”

萧朔肩背僵硬,垂着视线慢慢道“太师听见了,是为折磨复仇。”

“好一个折磨复仇。”庞甘嗤笑,“他在法场上时,老夫亲见,伤病累累,已是风中残烛。怎么叫殿下这一折磨,竟还能闯玉英阁、当街救人了?”

“依太师所说,他当年逃离京城时,就已伤病累累、风中残烛。”

萧朔沉声“怎么侍卫司捉了这么多年,还叫他‘神勇异常、上天入地’地跑了?”

高继勋祸从天降,被萧朔一字不差地念出了当年的请罪奏折,一时愕然,气急败坏“是审你不是审我!你莫要胡乱攀咬――”

“是我胡乱攀咬,还是高大人信口栽赃?”

萧朔冷声道“昔日玉英阁内,我并非不曾卖大人的人情!如今这般穷追猛打、不死不休,莫非是打算斩草除根,再借皇上之手除了本王么!”

内侍慌乱,噤声缩在一旁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殿中一时竟吵得愈发激烈。

皇上眼底原本已蓄起冷然杀意,看着太师庞甘与高继勋夹攻萧朔,全无章法地吵成一团,却慢慢皱紧了眉。

“皇上!”高继勋急道,“琰王暗藏逆犯,显然蓄意谋逆,狼子野心已然昭彰,不可放过――”

萧朔神色冷嘲,在驾前轩挺跪着,忽然轻笑出声。

高继勋越发恼怒“你笑什么?!”

“笑本王愚鲁。”萧朔道,“狼子野心昭彰,今日进宫凶多吉少,也不知埋伏一支精兵,不知披挂佩刀,就这么空着两手,来给高大人拿刀劈着解闷。”

高继勋从不知他这般能言善辩,一时愕然,盯着萧朔,几乎从他身上看见另一个恨不得置之死地的影子。

宫中与襄王遥遥对峙,侍卫司本该首当其冲,偏偏前几日皇上不知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竟冷落了侍卫司,将金吾卫尽数调入了内阁。

高继勋这几日都披挂齐整,是为抢夺功劳,一旦宫内有变,便能立时赶在金吾卫前出手,重赢圣心。

他知皇上向来多疑,却不想萧朔竟在这里等着他,此时有口难辩,咬紧牙关“禁军御前行走,拱卫宫城,本就有披挂佩刀之权!你莫要血口喷人――”

“高大人忠心耿耿,自然可以佩刀。”

萧朔平静道“这殿外,自然也可以埋伏强弓劲弩,将本王射成筛子……”

“胡言乱语!”

高继勋激怒攻心,几乎一刀劈了他,生生忍住了,“皇上就在殿内!箭|矢无眼,本将军岂会调强弩营――”

皇上再坐不下去,厉声斥责“都给朕住口,成何体统!”

高继勋咬牙“皇上!”

皇上眼底一片晦暗,看着殿外侍卫司精锐的森森刀兵,再看高继勋身上的齐整披挂,心底竟隐隐生出一丝寒意。

参知政事的确说过,侍卫司如今情形,与大理寺实在太过相似,叫人不得不生疑。

玉英阁内情形究竟如何,到现在仍各执一词,一片乱象。

可如今看来,那日进了玉英阁的竟是云琅……如今却仍没有半点异状,极不合情理。

皇上皱紧眉,视线牢牢落在萧朔身上。

这些年,萧朔几乎是在他日日监视下长到如今,心性如何,他不该料错。

若是当真知道了当年实情,清楚了罪魁祸首,便不该压得住滔天恨意,还在驾前这般徒劳斗气一般争吵申辩。

若是真与云琅拿到了那封血誓盟书,便不该至今仍能隐忍得滴水不漏,能咬碎血仇生生咽下,不在激愤之下兵挟禁宫。

如今萧朔越与这两个人吵,反倒越像是仍蒙在鼓中,并不知情。

“朕问你。”

皇上心中寒了寒,面上不露声色,沉声道“你听说了什么,才知误会了……云家的遗孤?”

萧朔蹙眉“陛下不知道?”

“荒唐。”皇上沉声,“你不说,朕如何知道?”

皇上此时对侍卫司心中生疑,那一份狂怒反倒隐隐褪去些许,再联系始末,更觉处处不对“不得虚言,与朕说实话,是何人与你说的,说了什么?”

萧朔扫了一眼高继勋,静了片刻,才又慢慢道“臣昔日叫仇恨蒙蔽,一心要将云琅食肉寝皮……却受皇上教诲,知他有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