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尚书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黄立极品着茶,语气里带着几分的揶揄。内史监监丞并不在,不会记入起居注中,黄立极说话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毕自严看了一眼黄立极,跟这种人共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什么人呀。
“黄老师父。”朱由检的声音带着几分的训斥和严厉,对着黄立极说道:“景会掌司徒十数载,大明之顽疾,想必比黄老师父更懂其中的难处,景会肯做,黄老师父就不要阴阳怪气的嘲弄了。”
黄立极俯首说道:“万岁,臣是怕毕尚书没把事做成,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好心提点一句,为了贪功而冒进,是不可取的。臣是个坏胚,臣是艳羡毕尚书这等,能活的像自己个儿。”
黄立极是十分羡慕毕自严这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理想主义者,并且除了空谈以外,毕自严在皇帝的支持下,还能够脚踏实地的做事,能把握一切可以把握的机会,完成自己内心的理想。
读书人最高追求是什么,其实就是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黄立极就不是个读书人了?
但是黄立极活在现实里,他羡慕活在梦里的人,而毕自严显然是可以活在梦里的那种人。
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
“哼。”毕自严用鼻孔出气,并没有接受黄立极的好意。
“好了好了。”朱由检算是看出来了,两个人从头到尾都不对付,继续说道:“既然要将番薯改为正额,这件事,朕可以应允,但是具体贯彻上,景会有的忙了。”
“臣定不负君恩,万岁既然给了臣司徒之权柄,臣定当不竭余力。”毕自严听闻,赶忙俯首说道。
“毕尚书莫不是要做那,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黄立极立刻混不吝的问道。
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上一个得此殊荣的还是张居正,张居正什么下场?毕自严、黄立极、大明皇帝能不清楚吗?
“在圣上面前,你屡次胡言,到底为何?!”毕自严猛地站起身来,盯着黄立极,这个人现在十分惹人厌了。
朱由检却是满脸笑意的看着黄立极,这个人去了辽东一趟回来之后,就有点疯魔了,这话能当着皇帝的面这么说?
毕自严是活在梦里的人,一心要成为道德圣人的那种人,而黄立极和朱由检却是活在现实里的人,所以朱由检能听懂黄立极的潜台词。
户部在整合六部私库、稳定了京师物价、整合地方转运司之后,终于将手伸向了税赋之事上。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事,稍有不慎,毕自严就是万劫不复,黄立极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大明皇帝面前,大放厥词,甚至连禁忌的话题都大声的喊了出来,其实目的却是在保护毕自严。
毕自严不懂,朱由检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黄立极是在问大明皇帝要承诺。
有时候,恶语相向、冷嘲热讽的并非敌人,小嘴抹了蜜,变着法的花言巧语之人,反而需要将警惕。
任何既得利益集团,都是执政者最难啃的骨头。在大明,换个首辅引起的风波,那是海面上的风浪,毕自严这个番薯入正额,完全就是深水炸弹了。
官僚们也是会内斗的,大明首辅这个位置,虽然是个背锅位,但是也是有无数的文人削尖了脑子想坐的,所以,出事了,换个首辅,杀几个人祭天,对于官僚们而言,完全是无所谓的,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额手相庆,空出来的阙也需要人补的。
但是收税,搞税改,就不太一样了,这玩意儿损害的是集体利益,是要挨千刀的。
朱由检稍微琢磨了下,笑着说道:“治国如治病,改制如同下药,药多了不行,药少了也不行,但是大方向上,还是要死人的,毕尚书尽心去做就是,朕给你的剑,可不是因为这次的转运粮草打仗才给你的。”
黄立极立刻闭嘴了,老神在在的品着茶,对毕自严的诘责,一言不发。
他要万岁的承诺就是这句,将毕自严手里的尚方宝剑,从因事授予变成了因人授予。目的达到了,他自然不会继续作死了。
毕自严又开始了关于番薯推荐的议题,这一次,黄立极一言不发,除了点头就是嗯。
“黄老师父留一下,景会你且先去吧。”朱由检留住了黄立极,而让毕自严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