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音叹着气道:“刚才遇到你哥了。”
路时星正在点酒,闻言:“啊?”
“遇到了之前跟了我四次的那个男生,”许音说着,不等路时星变脸恼火,就道,“然后你哥和他朋友出现帮我解决了。”
路时星愣了下:“这么巧?我哥今天竟然来这种地方?”
“对。”
“那我哥知道你是我室友吗?”
“没机会自我介绍?”许音失笑。
那个男生逃离现场后,男人便被他的朋友拉走了,走时还回过头来看了他两眼,怪可爱的。
路时星听了,想了想又奇怪道:“我哥还会管这种事?啊,他朋友,那大概是阮哥?阮哥人确实挺仗义……”
许音心想,不是哦,第一个注意到不对,停下脚步来的人,可就是你哥。
言时修,路时星的亲哥,时星集团老总,青年才俊,黄金单身汉。
要不是路时星和言时修一个跟妈姓一个跟爸姓,没人知道言时修就是他亲哥,不然路时星在学校里恐怕也会没得安生。
当然,他们几个室友都知道,作为路时星信得过的人,他们都曾在路时星手机里,看过言时修的照片。
时间向来走得很快。
在漫无目的的人生中,时间便走得更快了。
许音被一通电话叫到了医院,靠在病房的角落里,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时,目光从对方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脸上细细扫过。
脑海中试图回想他还小时,这个男人,还有那个女人的模样。
却发现已经想不起来了。
一道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许音,你……过来看看爸爸吧。”
那个同父异母的男生回过头来说道。
他和他妈离开了房间,许音慢慢走到床边。
他爸爸微微转动眼珠,看向他。
被癌症折磨了整整两年,生命已经走到了最后,然而即使是这个时候,他爸爸看着他的目光依旧是冷淡的。
似乎并无什么话可说。
许音便想起他六岁时,他爸爸和他妈妈离婚争夺抚养权时的情景。
那么的焦灼,那么的激烈。
仿佛两个人谁都无法失去他。
然而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妈妈便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他爸爸将他带回了新家,冷淡地指着新的房间,让他进去自己看书。
啊。
毕竟战争已经结束,战利品的归属也已经确定,已经不用再“热血沸腾”了。
然而战利品终究只是战利品而已,它并不一定是战胜者最心爱的东西,它只是满足了战胜者胜利的而已。
因此战利品的最终归宿,是无人在意的角落。
它静静地积着灰,看着战胜者拥抱起了其他的宝藏。
……不过没关系。
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无所谓了。
许音在病床边坐下来。
他爸爸将头微微转向窗外。
两个人一个看着外头,一个垂着眸。
几分钟后,许音静静地起身,离开了病房。
走廊上,同父异母的那个男生和他妈妈似乎正在悄声说着什么,见他出来,便停了话。
两人以一种含义非常丰富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被许音轻轻瞥了一眼之后,又连忙收回了目光。
互相都没有打任何招呼,许音转身离开。
这层楼离顶层很近,许音想透一口气,于是顺着楼梯,走上了天台。
所幸,今天天气是好的。
蓝天白云,阳光热烈。
许音双手撑着栏杆,闭上眼,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
片刻之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开门声。
回头一看,熟悉的男人讶异地停在不远处,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
男人顿了顿,便走了过来,注视着他道:“好巧。”
许音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好巧。”
两人迎着风,并肩而站。
很神奇的是,即使许音和这个男人并不熟悉,但是这一刻,当这个男人站到他身边来时,他并不会觉得烦躁。
心依旧是安宁的,平静的。
忽然之间,男人主动开口,嗓音低沉:“刚才我看到你了。”
许音一怔,反应过来:“……十楼?”
“嗯,我奶奶也住在这一层。”男人低声道。
许音的手指在栏杆上摩挲了下。
男人似乎并不想要多聊自己奶奶是生的什么病,许音来看望的人生的又是什么病。
他侧过脸,注视着许音道:“刚才在病房外面的是你妈妈和弟弟?”
许音又怔了下,道:“……是继母和她的儿子。”
男人微拧了下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许音想了想,笑道:“你是不是听到他们两个在走廊上说的话了?”
男人愣了下。
看这反应,许音应该猜得没错。
其实许音想也知道,那两个人会在门外讨论什么。
无非是关于他,关于他爸,关于他俩的关系。
然而他们实属多虑,他与他爸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无法弥补,他们两人其实也并没有弥补的意思。
见许音笑了,男人的眉头便拧得更紧了。
这副模样,竟让许音又觉得有几分可爱起来。
为什么呢?
他想。
何必在意他一个陌生人的事情?
大名鼎鼎的时星集团老总言时修,应该每天都很繁忙吧?
他经常听路时星抱怨,抱怨他哥整天不见人影,每天都要开会,每个月都要出差。
这样一个人物,何必为了他一个陌生人的事情,这样紧蹙着眉头?
就如同那一天在酒吧——
何必为他一个陌生人驻足呢?
许音不禁失笑。
他轻声道:“无所谓的。”
男人定定地看着他。
许音笑道:“我不在乎他们,也不在乎他们说的话,所以无所谓,也没有关系。”
狂风拂来。
许音望向远处。
只要心里无所谓,就不会在乎。
不会在乎,也就不会感到悲伤,难过。
许音想要的,只有平静而已。
男人久久地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某一刻,他忽然开口道:“那天为什么不向我们求助?”
许音闻言,重新看向他。
“如果我们走了,当时那个男生重新向你动手,你能保护好自己吗?”男人缓缓道。
许音有些讶异……没想到这个男人忽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他想了想道:“能,虽然力气比不过,但真要反击的话,利用周边环境和物件,还是能反击回去的。”
许音回答得一本正经,男人:“……”
看他这副模样,许音轻笑出声。
男人:“…………”
许音笑得肩膀微颤。
男人慢慢板起脸来。
真的越来越可爱了,
许音笑着道:“为什么要在意这种事情啊?”
沉默片刻,男人严肃道:“不会向他人求助,不好。”
顿了顿,男人的语气又低柔了下来:“另外,可以不在意那些不好的人,但不能不在意所有的事情。”
不在意所有的事情。
许音的笑容一滞。
啊,被看穿了。
许音轻叹一口气。
不喜欢向他人求助,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他人,说到底都是因为许音习惯了——他习惯不和其他人发生太多的牵扯,即使是和路时星他们,他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许音习惯了独自一人,久而久之,他也就能对外界一切都保持一种平静的态度,能够做到对一切都……无所谓。
最初会想要达到这样的状态,当然和他爸妈有关,但是慢慢地,追寻这种状态已经变成了本能。
如今要许音去思考这种追寻是不是“不好”,是不是“错误”,他已经思考不出所以然来了,倒不如说,他的整个世界根本没有一座灯塔,能让他朝着那个方向前行。
当然,许音也并不觉得这个问题会有多糟糕,多严重。
但显然,这位言先生并不这么想。
许音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想了想,他说了一句:“……我们并不认识。”
这么说并不代表许音排斥男人说的这些话。
事实上,男人的态度很礼貌,即使声音冷感,说出的话也非常温柔。
有一瞬间,许音其实是被戳到了的。
只是这些问题存在于他身上太久了,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而男人抿了下唇。
他忽然站直身体,定定地看着许音,低声道:“我叫言时修,语言的言,时间的时,修养的修。”
许音心想,我知道。
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是我从你弟弟嘴里已经非常熟知你。
男人注视着他的眸色有些深:“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噗通。”
许音怔然。
这一刻,他清楚意识到——或者说,他觉得言时修和他都能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变得微妙了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真的很奇妙。
许音明白,以他的行事作风,这个时候,他该笑着,用其他话题引开。
但是他和这个男人相处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奇妙。
因此许音被这个男人专注的目光牵引着,下意识地就开了口。
他喃喃道:“……我叫许音。”
听到他名字的瞬间,许音看到,言时修的眸色变得更深了。
也是这一瞬间,他的心不由得紧了紧。
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脏被什么包裹住了,被温柔又用力地握住了。
男人深深地看着他,启唇,欲说什么,却猛地被打断——
天台门忽然被打开,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进来瞧了瞧,目光落在了男人身上,语气抱怨:“时修,你果然在这里,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我们要走了,你跟不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说要回公司开会?”
中年女人又注意到了许音,疑惑道:“是你朋友吗?”
许音回过神来,他看了言时修一眼,在言时修开口前,他笑笑道:“那我先走了,以后有缘再见,言先生。”
语罢,许音转身就走。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下。